烈火【四】

老A比七连机密管制更严格，七连有传达室，他爹甚至来连里找过他还开过坦克，虽然那是伍六一他们演的一出戏。

许三多很难不去怀念七连，他不经常做梦，在他一个人守着七连的时候看书，书上有一句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个时候他每天下意识去想史今，想红三连五班的草地，他想在梦里看看种在许三多路沿上的花有没有开。

现在严苛的训练和频繁的实战演习让他无暇去回头看他的来时路。袁朗正逼着他们一直向前跑。

直到接到史今的来信。

他风一样一路跑到袁朗办公室，喜滋滋的冲袁朗咧着嘴笑，他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有一封信，气还没喘匀，报告打的稀碎，他看了一眼袁朗，袁朗笑着训了他一句，

“急什么，信又跑不了。”

许三多迫不及待拿在手里，他想立刻就拆开。

班长会跟他说什么，班长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做什么，班长对他说了些什么。

许三多雀跃起来，连带着他脸上也蔓延开一股子开心的劲儿。

袁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这信是谁写的，那个第二位班长，但却是第一位慧眼识珠的好班长。

“许三多，你就不好奇这封信怎么出现在我桌子上的？”

许三多这才后知后觉，“班长怎么知道我在老A？”问完他嘿嘿一笑，又自顾自回答起来，“肯定是连长告诉他的！”

又是班长又是连长，整个军营那么多班长连长怎么偏偏许三多嘴里的这两个称呼早就有固定的人选。

袁朗后悔去和高城交接训练任务时替他带回这封信了，虽然他的本意是想让许三多高兴。

但是他真这么高兴了，他怎么能高兴成这样？

“行了，拆开吧。”

许三多又小心翼翼撕开纸沿的胶水，把邮票慢慢揭下来捏在手里，又揣进口袋。

信不长，两页没写完，许三多看的很慢，他怕错过班长任何一个标点。

袁朗没催他，这会儿他也在看许三多，他从来没见过许三多笑着红了眼眶。

心头刚燃起来的火霎时被浇灭了。

他站起来抓起外套作势要往外走，下意识避开许三多，假装自己根本没在意他的喜悦和眼泪，只是恰巧临时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写了多少啊看这么慢，等你一个字一个字刻进眼里天都黑了。”

许三多喊住他，

“队长，班长说他要有小娃了。”

袁朗盯着他笑，

“复员回家肯定要结婚生娃，怎么，你羡慕了？”

许三多不可避免的想到，如果当初没有袁朗的一个月工资，他是不是也跟史今班长一样在下榕树安安稳稳的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最后在下榕树死去，像每一代在下榕树生活过的人一样，从土里来再回到土里去。

这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感谢袁朗。他没头没脑的对袁朗说，

“队长，谢谢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他说不下去了，鼻子发酸，开始哽咽。

袁朗把他的帽檐往下压，遮住了含着泪的眼，只要一眨，那眼泪保准就掉下来了，但许三多还在努力忍着。

“行了，什么谢谢，酸死我算了。”

信的最后，史今说，“许三多，你是一个好兵，可惜我不够好，看不到你更好的时候，但能陪你走一段路已经够了。”

许三多的眼泪最终还是没忍住，从眼眶里砸了下来，砸在袁朗没收回去的手背上，灼伤了他的虎口。

许三多的心像一颗草种，史今在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他，把他带回七连，放在阳光下好好养着，他在七连扎根，周围都是茁壮的树苗，他的根依然努力向下钻研，七连的每个人都给他浇过水松过土，或者在雨势很大的时候为他遮挡过片刻风雨，于是他发芽了，并且长势喜人，直挺挺的从土里钻出来了。

袁朗这时候才遇见他，他想把这颗草移植到自己的领地上，但许三多的根已经扎的很深了。

他嫉妒许三多来时的那片土地，催着这颗小草使劲儿往上长，但他低头看时，它的根依然还在土里。

他的灵魂好像还在钢七连空无一人的宿舍坚守，他的根还粘连着五班的泥土和石块，那是他的来时路，永不可磨灭的路，就算班长已经不是班长，连长也已经不是连长。

许三多好像永远也不是他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