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小朝会,诸事议定后,韩大相公再次面请太后撤帘还政。
实际上他并不认为曹太后会祸乱朝纲,只是汉唐吕武的教训犹在眼前,太后早早还政,既可免去臣民的隐忧,也是对她自身名誉的保全。
况且官家又非稚龄小童,这一年来行事也颇为妥当,他们本就是过继来的母子,若不小心维持情分,来日两宫争执,要他们这班老臣子怎么有脸见先帝?
赵宗全出言制止,依旧是那些恭顺孝亲的套话。
帘外的内官微微一垂头。
曹太后道:“韩相公性直,此事容先帝所共知。老身乃先帝未亡人,未尝见罪相公。”
韩相公昔年任枢密副使时,除了本职的军事之外,还常插口中书的事务,惹来同僚非议。先帝以“性情耿直”为他开脱,并不怪罪。曹太后旧事重提,既是表明自己先帝嫡妻的身份,所作所为都不会背离“夫纲”,亦是提醒韩相公,莫忘了先帝对他的恩遇,要他不必如此防备先帝的遗孀。
韩相公眼眶微红,躬身便要退下。
曹太后道:“玉玺乃国之重器,如何交还官家,还需韩相公拿个章程。请韩相公与老身私议吧。”
本以为太后抬出先帝是拒绝还政之意,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竟这样轻易就松了口。
赵宗全脸上有一刹那的喜色。
望着曹太后与韩相公远去的背影,他挽住了长子的手。
“翊儿?”
赵景翊眼睫轻垂:“想来大娘娘也不欲伤了母子情分。”
赵宗全慨然长叹。
“她也是顾念先帝。”
无论如何,有个不弄权的太后,他这个官家也能轻松稍许。
曹太后看着韩相公,先是说了归还玉玺,话锋一转:“哀家听闻,近日皇后频频召见英国公夫人,不知是何缘故?”
殿中霎时一静,韩大相公眉头微蹙,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
墨兰适时轻声道:“大娘娘,儿臣前日在御花园偶遇英国公夫人,见她神色忧虑,似有难言之隐。”
韩相公闻言,立即拱手道:“老臣斗胆,皇后娘娘此举恐有不妥。英国公乃朝廷重臣,其家眷无故被召入宫,难免引人猜疑。”
曹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相公一眼,“昨日英国公夫人入宫,哀家想起她家女儿和忠敬侯府的亲事,有意赐个体面,想起韩相公跑一趟。”
韩相公想着跑一趟,能让太后还政也是好事,“臣自是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未几,内侍入内禀报,“禀大娘娘,皇后欲为英国公之女与沈国舅议亲。”
曹太后闻言,唤来蕊初耳语几句,随后蕊初领命而去,曹太后阖眸不去看韩相公,“英国公府嫡女何等尊贵,岂能配一个鳏夫?何况,英国公府和忠敬候府两家早有结亲之意。”
韩相公顿时怒道:“皇后此举,分明是要结党营私!”
沈从兴是官家小舅子,但若因此事得罪英国公一脉,实在得不偿失。
曹太后见火候已到,也不在开口。
赵宗全维持着好心情回到福宁殿,翻着请求立琅琊王为储的折子,面上漾出笑意。
不管这些人是否真心拥立翊儿,他都当翊儿是众望所归好了。
结果不过半个时辰,就传来大娘娘动怒、韩相公又将玉玺交还大娘娘的消息。
赵宗全拧眉:“大娘娘为何动怒?”
内官小心道:“因、因圣人之故。”
这答案在意料之外,又似情理之中。
满宫里,刘贵妃闭门养孩子,从不惹是生非;琅琊王妃又素来侍奉周到,勤谨孝亲;琅琊王还有中书一堆杂事要理;他自己更是一直在福宁殿处理政事。
唯一有空闲、有本事惹大娘娘生气的,就只剩下皇后。
赵宗全深呼吸一口,迈步向太后宫中去。
韩相公已经走了。曹太后坐在案边,正由墨兰顺着气。
墨兰俯身一礼:“父皇与大娘娘有事要说,墨兰先告退了。”
曹太后拉着她的手,“你是大郎的大娘子,赵氏宗妇,此事你听听也好。”
赵宗全略作迟疑,颔首道:“琅琊王妃留下吧。”
“......是。”
墨兰接过女官手里的茶汤亲手给大娘娘和赵宗全奉上,然后便默默站在一旁,不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