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纮蔫蔫往寿安堂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穿过回廊时,他瞥见院中那株老梅树已结了青涩的梅子,不禁想起前年墨兰未出阁时,还亲手摘了一篮梅子说要酿酒。
如今梅子又熟,女儿却困在深宫,连面都见不着。
沈从兴那个贼配军,鲁莽归鲁莽,话倒也是真毒,揪着琅琊王至今膝下空虚,反对琅琊王为储,把官家都气得直接退了朝。
盛纮想起朝堂上那一幕就心头发紧,沈从兴那厮当众嚷出“琅琊王无嗣”时,他分明看见几位老臣神色都变了。
这些老狐狸最看重国本稳固,若真因此动摇了对琅琊王的支持......
女婿眼看到手的储位飞了,心里焉能不怪墨儿?盛纮越想越慌,官场沉浮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可不是简单的夫妻龃龉,往大了说可是关乎盛家满门前程的大事。
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奏折副本,这是今早特意让长柏抄录的,上面详细记载了沈从兴的种种劣迹。
可千万别顺带着埋怨上盛家。
盛纮暗自盘算着,若是墨兰能主动为琅琊王纳妾,或许还能挽回局面。
他忽然想起前日下朝时,礼部侍郎意味深长地拍他肩膀说“盛大人好福气”,当时只当是客套,现在想来怕是另有所指。
也是王若弗那个眼皮子浅的,素日将墨儿宠溺太过,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着独霸夫君。
盛纮想起妻子提起女儿时那骄傲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气。现在吃到善妒的苦头了吧?他快步穿过月亮门,险些撞上捧着茶盘的丫鬟。
倘若当日在禹州时便给女婿多多纳上几个妾,生他个一儿半女,哪怕不是墨儿亲生,也够她这“琅琊王妃”改称“太子妃”了!盛纮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
他忽然记起林噙霜当年入府时,王氏也是百般不愿,后来不也相安无事?可见这妻妾之道,关键在正室的手段。
唉!盛纮重重叹了口气,在寿安堂前整了整衣冠。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毕竟墨兰如今贵为王妃,性子又倔,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动的。
盛纮摇头叹息,对着盛老太太详细说了今日朝上的事,又道:“咱们是不是该劝劝王妃?按理现在出了孝,母亲和大娘子递折子进去请见王妃,也非是不可。大娘子是墨儿的生母,肯定不会来这个口,若是怕王妃不肯听,那让林氏也......”
盛老太太皱眉:“皇宫重地,林氏一个妾室岂可踏足?”
那林氏还是墨兰的庶母呢。
盛纮在心里嘀咕,墨儿住得,霜儿去不得?
他想起林噙霜今早还特意做了他爱吃的酥油泡螺,就为了打听朝堂上的消息。若是能让她进宫见墨兰一面,以墨兰对霜儿的恭敬,说不定真能劝动。
盛纮暗自腹诽,面上却不露分毫:“儿子也只是怕王妃倔强,让母亲和大娘子白走一趟罢了。”
盛老太太放下茶盏,瓷杯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眼前这个汲汲营营的儿子,缓缓道:“何必走这一趟,既惹了王妃不快,也让人讥笑盛家急功近利。前脚沈家借琅琊王无子阻拦了立储,后脚咱们就去劝王妃纳妾,你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还能看不透你的打算?”
盛纮急得直搓手:“那就由着墨儿和王爷争执吗?看这个样子,琅琊王是必定要纳妾的,与其让他自己去选,或是大娘娘、圣人赐下人来,不如墨儿退上一步,主动给王爷张罗。一来得个贤惠好名声,二来也能挑拣品性家世,不至于纳个狂妄心大的,日日和墨儿打擂台不是?”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
“要劝你亲自去劝。”盛老太太打断他,目光如炬,“老人家腿脚不便,是走不动了。”
四丫头成婚不过两年多,其中还有一年国丧,没有子息也不足为奇。盛老太太想起墨兰那双肖似生母的明眸,心里暗叹。官家能被沈国舅气得退朝,可知他心中的确属意嫡长子。
她看向面前坐立不安的盛纮,这个庶子眼里只有自己的前程,丝毫不为墨儿着想。
鲁国公膝下不过一女,又怎么同琅琊王争?
老太太摩挲着腕间的佛珠,想起昨日亲家永安侯夫人来访时透露的消息,官家最近常召琅琊王单独议事,连奏章都让他帮着批阅。
这分明是要培养接班人的架势。
至于纳妾,男人若是有花花肠子,女人哭断肝肠也拦不住。盛老太太看了眼满脸算计的盛纮,看王若弗就知道了。
她这个儿媳当年也是千娇百宠的大家小姐,如今不也......
这一年国丧就不说了,从前在禹州时,琅琊王肯独守着四丫头过日子,没摸女使、纳小娘,便知道四丫头是把她和大娘子这些年教的那些,学到精髓了。
老太太想起墨兰出嫁前那一晚,自己教她的那些御夫之道,看来这孩子是真听进去了。
人家夫妻俩情谊正好,跑去讨嫌能得什么好处?盛老太太看着盛纮失望的神色,暗自摇头。这个儿子终究是不懂,有些事强求不得。
前阵子华兰回娘家,说起袁文绍做中间人的事,她心里对四丫头就多了一分指望。
老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微凉。
那新任的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章京纶,谁不知道是琅琊王拥趸?他肯给华儿夫婿面子,说放人就放了,归根结底还不是看着四姑爷这位琅琊王的面子?
墨儿愿意周全袁文绍这位大姐夫,待自家的这些姐姐妹妹,想来也留有几分余情。
老太太想起如兰前日送来的一匣子宫花,说是墨兰特意赏的。只是明兰同墨儿......唉,实在是。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