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翊心疼

华兰姐姐是嫡长女，有尊贵有体面，却不能养在母亲膝下；如兰倒是在母亲屋里养大了，却不怎么受父亲、祖母疼爱；明兰么，卫小娘在的时候便跟着卫小娘做透明人，卫小娘死了，后来原本是要养在祖母身边，可明兰自己把握不住，最终养在香小娘身边。自己就不一样了，从小是养在寿安堂听老太太的体统、规矩，跟着母亲学习礼仪，管家理事。

墨兰想起从前在寿安堂的日子。那时她每日晨起都要去给祖母请安，老太太总爱考校她的功课，从《女诫》到《诗经》，一字一句都要她背得滚瓜烂熟。

“墨丫头记性倒是好。”老太太常这样夸她，眼中却总带着几分审视。

这一世，她作为王若弗的女儿，母亲待她极好，每每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总要第一个拿来给她。记得有年冬日，母亲特意让人从南边捎来一匣子蜜饯，她分了大半给墨兰，惹得如兰撅着嘴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四姑娘最是聪慧。”庄学究也常这般称赞，可墨兰知道，他夸完总要补一句，“只是还需勤勉些。”

这样的日子虽不算十全十美，却也比其他姐妹强上许多。至少她不必像华兰那样，小小年纪就要学着主持中馈；也不必像如兰，整日里为讨父亲欢心而绞尽脑汁；更不必似明兰，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赵景翊将刚理好的乌发重新揉乱，惹来墨兰娇娇气气的一瞪，才堪堪住了手。

他的墨儿没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恣意快活，才会觉得身为嫡女凭借自身获得了体面尊贵，已是顶好的了。

“我记得你曾说过，小时候最爱吃岳母做的酥油泡螺。”赵景翊忽然道，“等出了宫，我让人在王府也备上些。”

墨兰一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那还是她刚嫁到禹州时，有一回想家，随口提过的往事。

“那时候林小娘总爱在父亲面前说，我跟着母亲学规矩太辛苦。”墨兰轻声道，“其实她不知道，母亲待我极好，从不会苛责。”

赵景翊握紧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墨兰心头一暖。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会对分家之事如此执着。不仅仅是为了让林噙霜过上好日子，更是想彻底斩断那些不堪的过往。

“这次是我不好。”赵景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我想着咱们如今定居汴京，总能有时间同岳父岳母说将林小娘分出去的事。只是没想到父亲将咱们留居宫中，出了孝朝中又为立储之事纷争不休，一直将这事耽搁下来，还要你自己想办法促成。”

在福宁殿听说她晕倒，他几乎魂飞魄散，回来见昏着，一开始以为是墨儿装的，想要促成盛家分家，后来又发现不是装的，他庆幸之余难免气闷。

气她这样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又恨自己明明满心想要照顾好她，却事事都要她自己费力筹划。

墨兰只懂他的气，却没发现他的恨。

她只是道：“我不想你插手我家中之事。”她声音小了下来，“今日我原本想着林小娘猜出了我有孕，本不会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

墨兰确实属实没想到，她跟母亲说完那番话，林小娘便坐不住了，林噙霜当时捧着那精致的钿盒，声音哽咽：“王妃，可枫哥儿到底是您兄长，大娘子，妾身知道这些年您待枫哥儿不薄，还将枫哥儿记在自己名下，可枫哥儿如今在兵部任职，同僚都是世家子弟，王妃，求您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给枫哥儿一条出路吧！”

墨兰指尖微微发颤，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盛家后院叱咤风云的女子，如今卑微地跪伏在自己脚下，心中五味杂陈。

墨兰望着林噙霜哭红的双眼，突然想起上一世她临死前也是这样哀求自己。那时的林噙霜为了儿子前程，教她以林栖阁的颜面重要，教她的都是为妾的东西，她嫁入梁家却落得那般结局。如今场景重现，只是立场全然颠倒。

“小娘。”墨兰缓缓放下茶盏，瓷杯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我方才与母亲说的，不正是要给三哥哥谋出路么？”

林噙霜闻言一怔，随即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芒：“王妃的意思是......”

墨兰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看向林噙霜，“只是要委屈小娘配合演一场戏了。”

林噙霜何等精明，立刻会意：“王妃要妾身怎么做？”

“很简单。”墨兰眸光微转，“待会儿出去时，小娘只管说......”她压低声音交代几句，林噙霜连连点头。

谁曾想林噙霜演得太过投入，竟真把墨兰气得晕了过去。

当时林噙霜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王妃，妾身知道您如今身份尊贵，可您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啊！王爷至今无嗣，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若是贤惠些，就该主动为王爷纳几个好生养的......”

王若弗闻言当即拍案而起：“林噙霜！你胡说什么！”

林噙霜却梗着脖子继续道：“大娘子别恼，官人这也是为了王妃好。您想啊，若是王爷先有了庶子，将来王妃生下嫡子时，那庶子都多大了？倒不如趁着王妃有孕不便伺候，赶紧挑几个老实的......”

墨兰当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才听云栽说，林噙霜那番话把王若弗气得当场摔了茶盏，要不是在宫里，怕是要动手打人了。

此刻回想起来，墨兰仍觉得胸口发闷。

“我太明白一个好名声的重要性了。”兰轻叹一声，“若由王爷出面，难免落个仗势压人的名声。可若是我被‘气晕’，父亲和老祖母为了平息皇家怒火，自然不敢再阻挠分家之事。”

赵景翊还要再说，墨兰笑吟吟道：“上回你说的那个王介甫，听说他当年本该是状元，缘何最终只定为第四？”

王介甫即是王安石，介甫是他的字。

赵景翊在中书熟悉朝廷运作时，无意翻出了王安石在嘉祐三年上给先帝的万言书，其中洋洋洒洒阐述了朝廷弊端和一系列的变法改革主张。

先帝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赵景翊却颇有知音之感。

去年王安石母丧，他便辞官归乡守孝，瞧着已无再仕之心。赵景翊有心与他结交，正好墨兰提出官办药局，他就借着此事向王安石求策。

虽知墨兰此刻搬出他来，就是要转移话题，赵景翊还是细致地为她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