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快要忘却高考前发生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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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少被接回来的那天起,我就深知我在周家过得不会好,没人会待见我。他们若即若离的冷漠态度说是亲情,更像是……为了任务。
带有强制性的意味。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自己都惊了一瞬。
因为是任务,所以必须接我回来,因为是任务,所以不必在乎我的感受和情绪变化,肆意羞辱……
不,不是任务。
如果真的只是任务,那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无数个深夜里我都被这个恐怖的想法反复折磨,辗转反侧间,皎洁的月光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它高高在上,看见我的眼泪连成线,汇成一条悲伤的河。
而我时而在河边濡湿鞋袜,时而在河里浮浮沉沉。
于是早上我最早出门,放学我最晚回家。这样我就可以错过他们吃晚饭的时间,再随便吃点面包垫垫肚子,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对于值日生的道谢,我总是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写完作业才回家,顺手的事。”
只有我自己知道,到底顺不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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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下学期,班上转了一个男生。
“大家好,我叫陈玉宣。”
放下手上没解出来的概率压轴大题,我跟随大家的目光去看。
新转来的这个男生很高,站在讲台边,正好能完全挡住他的下半身。
他长得很秀气,皮肤很白,大眼睛,单眼皮,眼尾很长,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也很有力。头发微微翘在两边,显得他脸很小,像精致的洋娃娃。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撒进来,大半个教室都染上了浓烈的金黄。他似神明,被镀了层神圣的光。
“同学,同学……”
“啊——”,我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站着个人,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这一隅。
而我错愕地看着站在我跟前的男生,回答的语气都变得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我很怕他揭穿我盯着他入神的事,这样会让我身为女生显得很轻浮。
“我想和你当同桌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飞速搬走隔壁书屉里的课本,恰好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心里更加觉得尴尬。
刚才为什么要发呆、盯着人看啊?!
“你好,新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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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和同学有过多交流,除了正常的点头之交外就是为数不多的学习交集。自然,和这个新同桌也没话可说。
但他好像每天精力都很旺盛:学习、体育、活动……无处不有他的身影,妥妥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形象。
我怀着卑劣猜想他是为了在新学校更好立足,于是我和他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可偶然听人说他家境殷实,家里人都身居高位,对他宠爱有加。
那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哦对,忘记了周家虽然对我不好,但我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省级示范性高中。
后来,他有时候会问我题目,有时候会和我搭话闲聊学校的事情,我都一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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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三那年,周柔高一。
或许是终于和我在一个学校,放学以后她总会堵着我不放,“姐姐”“姐姐”的叫我。
有一天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回家的陈玉宣听到这个称呼,不经意地回头看我一眼,眉毛微微上挑,似乎有所惊讶。
我苦笑,不解释。
比起点破以后周家自带的引人注意的光环,我宁愿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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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着急去书店还书顾不上理她,她身边的一群女生就会围上我,也学她“姐姐”“姐姐”的叫我。
比电线杆上的麻雀还叽叽喳喳。
低头看一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书店就会关门。如果明天还书,那就算做逾期,我需要支付超出时间内每个小时这本书所带来的利润。
这笔利润对周柔来说连买包纸的钱都不够,可我不一样。回家以前奶奶给我的压箱钱早就见底,就连早上的面包于最近我的而言都不算便宜。
“我有事情,下次再聊吧。”
说完我就要拔腿跑出去,但没跑动。
回头一看,原来是周柔拉住了我书包的带子,无论我如何跑,都不移动半分。
“周柔放手!我有急事不能耽误,你别浪费我时间。”
闻言,女生突然眼眶发红,眼泪盈盈欲坠,如小白兔受惊似的收回自己的手。
啪——
一直被绷紧的黑色弹力带猛地被人松开,并以一股与拉扯时同等大力的力量反弹回来,在我惊恐的眼神中弹在我右脸上。
我瞬间就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连书从我怀里滑落、砸在地面我都没听见声音。
下一秒,火辣辣的疼痛就从脸席卷全身,我下意识想摸,又被疼得缩回了手。
再下一秒,周柔身边的女生尖叫连连,作鸟兽状散开,嘈杂的声音大得路人都侧目看过来。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姐姐……”
疼,好疼……不对,书店要关门了。
我立刻清醒,捡起地上的书,恍若无人地听不到周柔的道歉,看不见她的泪水,只一心想着要去四个红绿灯外的书店还书。
我得跑快点,再快点……
红绿灯好慢,如果我赶在最后三秒冲过去的话,能不能赶得及……
一路上,风声在我耳边无情地呼啸,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卷乱我乌黑的鬓角。
呼呼呼——
我气喘吁吁,终于赶在书店打烊前的两分钟到达门口。
过往的人很少,正巧碰到有人出来,我头脑一昏,闭着眼睛缓解急速奔跑的恶心。以为是老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书递上去,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人的脸。
“老板,我来还书了。”
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周温柔?”
我定睛一看,是陈玉宣。
正值三月,天高云淡,凉风习习,夕阳从他背后投下的阴影正正笼罩在我身上,没有一点光明。
他正皱着眉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收回书,“你怎么在这?”
他上前一步拉近我们的距离,径直伸出手想摸我的脸,“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你妹妹打的?”
不等我反驳,他先意识到不礼貌,收回手,喃喃自语地摇头,“不会,这明显不是巴掌印,那……”
“我的事和你无关”,我一下打断他,无意他后半截的话,“我看你刚从书店出来,想问一句老板在不在,我是来还书的。”
大概是在新学校也风生水起,以及我刚才真的很无情的表现,陈玉宣被我的话打击到了,只中规中矩地说:“我小舅在上厕所,等会儿出来。”
原来畅销书店的老板是陈玉宣的小舅。
我们都不说话了。
他换了位置,离我不算远。
难捱的沉默如疯长的藤枝在每一寸空气里无声地蔓延,枝上的刺直直地刺得我丢盔卸甲,兵荒马乱。
我不明白方才为什么自己会敏感到拒绝别人的关心,按理来说这是揭露周家人虐待我的最好时机,即使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周柔眼底的害怕和无措,明白弹力带打我脸是意外。
可现实很骨感,当我真正面对一个皎洁如月亮的人,我竟是羞耻于暴露自己的难堪的。
过了一会儿老板才姗姗来迟地出门来,看见我们两人中间够站第三个人的空隙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由于等待过程中,我一直低头看书精美的封面,不知道书店老板是先挪动视线,触及我脸的红痕后,然后和我身旁的陈玉宣对视了一眼的。
“周同学,你来还书了呀,我还以为要明天才能看见你。”
闻言,我立马把书递过去,低语了句“谢谢”就快步离开。
春风里,我好似听见绵延千里的薄薄冰面破裂的咔嚓声。
“小宣,周同学就是你说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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