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粗暴打包的货物。冰冷的手铐硌着她的腕骨,士兵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攥着她的胳膊,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麻木地被拖拽着穿过混乱的废墟现场,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不时扫过她的脸,留下短暂的眩晕盲点。耳中充斥着警笛的尖啸、士兵急促的呼喝、担架轮子碾过碎石的刺耳摩擦……所有的声音都混杂成一片模糊的、令人窒息的噪音洪流。
她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怀里那台紧贴胸口的GBA SP掌机。它的外壳冰凉坚硬,沾满了灰尘和之前那个黑衣人留下的、令人作呕的汗渍,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肩头伤口渗出的、微咸的血腥气。但此刻,它是她与那个消散在数据洪流中的银发少女、与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火星博士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是梦留下的墓碑,也是莱瑟希跨越星河传递的嘱托。她死死地抱着它,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一旦松手,她存在的意义也会随之崩塌。
她被粗暴地推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装甲运兵车。厚重的车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闭,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光线,只剩下车厢内压抑的黑暗和引擎启动的沉闷震动。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冰冷气味。没有窗户,只有角落里一盏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像一只窥视的血眼。
车子在颠簸中行驶了很久。林晚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肩膀的灼伤在每一次颠簸中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脑海中,梦被格式化时那空洞绝望的眼神、莱瑟希博士口鼻涌血倒下的画面、凯那张虚伪又狰狞的脸……如同破碎的幻灯片,不受控制地反复闪回、切割着她混乱的神经。还有那狂暴的意识风暴中涌入的、不属于她的浩瀚悲伤和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汐,一次次冲刷着她意识的堤岸,让她疲惫不堪,只想沉入无梦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沉重的车门再次打开,刺眼的白光涌了进来。林晚被强光刺得眯起眼,还没等她适应,就被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面无表情的士兵架了起来,拖出了车厢。
眼前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下空间。拱形的穹顶很高,由粗大的金属横梁支撑,散发出冰冷的工业感。墙壁和地面都是光滑的、毫无缝隙的某种高强度合成材料,呈现出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恒定的嗡鸣,带着一股消毒剂和臭氧混合的、毫无温度的气息。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和士兵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
她被押送着穿过一条长长的、同样灰白色的走廊。两侧是无数一模一样的、紧闭的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像一个个沉默的、没有眼珠的眼眶。压抑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她的胸腔。
最终,她被推进其中一个房间。
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锁死。
房间里只有一张冰冷的金属床板,固定在墙壁上。一个同样金属质地的、无法移动的小桌。角落里有一个不锈钢的盥洗盆和一个同样材质的蹲便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中央嵌着的一块平板灯,散发出恒定而惨白的光线,将房间照得如同手术室般纤毫毕露,却又毫无温度。
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孤独。绝对的冰冷。
这里不像监狱,更像一个无菌的、等待解剖的标本盒。
林晚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怀里的掌机依旧抱得死紧。肩膀的伤口在冰冷环境的刺激下,疼痛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向下沉沦。她将脸埋在膝盖和掌机冰凉的塑料外壳之间,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或者仅仅是……一点存在的实感。
“梦……”她无声地呼唤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掌机冰冷的屏幕上,“博士……”她不知道莱瑟希是生是死,不知道那枚被夺走的密钥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巨大的无助感和沉重的责任,几乎要将她压垮。
时间在这囚笼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平板灯恒定不变的光线,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房间唯一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肩章上缀着复杂银色徽记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身后跟着两名荷枪实弹、如同雕塑般的士兵,停在门口。
男人走到房间中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林晚。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如同扫描一件物品,最终落在她怀里紧抱的银色掌机上,停留了几秒。
“编号:临时收容体017。姓名:林晚。”男人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电子合成音,“我是陈锐,国家异常现象调查与管控总局(AICB),第七区负责人。现在,对你进行初步问询。”
他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进入主题,仿佛在宣读一份既定程序。
“第一个问题:你与今晚坠毁的异常飞行器驾驶员,莱瑟希博士,是什么关系?他跨越星际抵达地球的目的为何?”
林晚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因为对方冰冷的姿态和直接提及莱瑟希而瞬间充满了警惕和敌意。她抱紧掌机,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陈锐对她的沉默似乎早有预料。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问道:“第二个问题:你怀中持有的异常电子设备,来源是什么?内部存储了什么?与莱瑟希博士有何关联?”
林晚依旧沉默,只是将掌机抱得更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第三个问题:凯·埃文斯,以及其所属的‘泰坦之子’组织,为何要追捕你和莱瑟希博士?你们争夺的‘时间晶体密钥’,具体作用是什么?”陈锐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林晚的脸,试图捕捉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听到“凯·埃文斯”和“泰坦之子”的名字,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恨意和恐惧。但她的嘴唇依旧死死抿着。
陈锐耐心地等待了几秒。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平板灯惨白的光线和那低沉的嗡鸣。
“拒绝回答,等同于默认你知晓全部内情,并选择与未知的、具有高度威胁性的外星势力站在一起。”陈锐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根据《异常事件紧急处置条例》第17条,AICB有权对可能威胁国家及人类安全的个体,采取最高级别的隔离管控及必要的信息提取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深度精神扫描和记忆检索。”
“精神扫描”和“记忆检索”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晚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们想干什么?像凯格式化梦那样,格式化她的脑子?挖走她关于梦、关于莱瑟希、关于那场跨越时空的惨烈相遇的所有记忆?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颤抖。
“你的沉默与合作态度,将直接决定你接下来所受到的‘待遇’等级。”陈锐无视了她细微的抗拒,如同下达最后通牒,“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的问题。”
林晚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不能开口。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的AICB是敌是友,不知道他们会对梦残留的意识做什么,更不知道如果他们得到密钥会引发什么后果。莱瑟希博士拼死保护的秘密,梦用最后存在换来的嘱托,她不能在自己这里泄露分毫!
她迎上陈锐冰冷审视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恐惧,但最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焰——守护的火焰。
陈锐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像是精密仪器记录下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参数。他不再言语,只是微微侧头,对门口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士兵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将林晚从地上拽了起来。林晚没有挣扎,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掌机。
“带她去B7深度静滞室。”陈锐的声音毫无波澜,“24小时环境压力测试后,准备接入‘谛听’系统,进行一级精神图谱测绘。”
“是!”士兵应道,架着林晚就往外走。
B7深度静滞室。环境压力测试。谛听系统。一级精神图谱测绘……这些冰冷的术语如同判决书,宣告着她即将面临的命运。
林晚被架着,踉跄地走出囚室,再次踏入那条灰白色的、死寂的走廊。惨白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深渊。
就在即将被押送到走廊尽头一个明显更厚重、更森严的金属门前时,林晚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头顶通风管道金属格栅的缝隙深处,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反光。
那反光极其短暂,一闪即逝,快得像幻觉。
但林晚的心脏,却在那一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那点幽蓝……像极了凯·埃文斯手中那把脉冲手枪的能量核心光泽!也像极了……火星基地里某些仪器运作时的指示灯颜色!
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难道……凯的人……已经渗透进来了?他们一直在监视?这个AICB……真的安全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个更庞大、更精密的陷阱?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迷雾瞬间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更加抱紧了怀里的掌机,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冰冷的塑料外壳紧贴着她剧烈跳动的心脏。
厚重的B7静滞室大门无声地在她面前滑开,露出里面更加纯粹、更加压抑的黑暗。一股冰冷的、带着特殊镇静剂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士兵毫不留情地将她推了进去。
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锁死,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如同粘稠的液体,瞬间将她淹没。
林晚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和怀里的掌机之间。
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以及……掌机外壳那冰冷坚硬的触感。
保护它……
等“他”来……
告诉他……
莱瑟希博士,你在哪里?梦……我该怎么办?
无边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椁,将她囚禁其中。未知的窥视、冰冷的审讯、即将到来的精神扫描……如同一只只无形的利爪,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而怀中的掌机,在绝对的黑暗里,仿佛也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变成了一块真正的、冰冷的墓碑。
突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人类听觉捕捉到的、仿佛电子元件启动时的蜂鸣,极其短促地从她怀中的掌机内部传来!
紧接着,掌机那早已彻底熄灭的屏幕中心,极其短暂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亮,而是一种……极其暗淡的、如同星尘湮灭前最后一瞬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银灰色光点!一闪即逝!快得让林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就在那光点闪烁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如同冰封大地深处涌出的一丝温泉水,毫无征兆地、轻柔地渗入了她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蔓延至她冰冷而恐惧的心脏!
那感觉……熟悉又陌生。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安抚意味。
像极了……某个银发少女在深夜帮她优化电脑进程、只为让她能睡个好觉时,那种无声的守护。
林晚的身体猛地僵住!埋在膝盖间的脸瞬间抬起,在绝对黑暗的囚笼里,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怀中那片死寂的黑暗!
掌机冰冷的屏幕,依旧漆黑一片,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梦……
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