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黄昏总是拖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白日喧嚣过后残留的燥热。林秋石拎着公文包，习惯性地拐进了公司隔壁那条通往地铁站的近道小巷。
巷子深处，光线晦暗不明。一个穿着凌乱校服的高挑身影正倚靠在斑驳的墙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是那个传说中的阮南烛。
林秋石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他在这附近上班快一年了，对于只隔了一堵墙的那所高中的“风云人物”早有耳闻。阮南烛，高三，成绩成谜，打架斗殴却是家常便饭。林秋石远远见过几次那少年与人厮打的场面，每次都心惊胆战地低头快步绕开，生怕惹上麻烦。
今天，似乎有点不同。
少年显然是刚结束一场“恶战”，校服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白色的衬衫袖口蹭上了污渍和点点暗红的血迹。他微仰着头吐出一口烟雾，侧脸线条流畅而锋利，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惫与漠然。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阮南烛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
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半空中相撞。
林秋石愣住了。他一直知道阮南烛不好惹，却没想过，这张脸竟生得如此……好看。即使在这种狼狈的时刻，那双眸子依然亮得惊人，像是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眼尾处一颗小小的泪痣，恰到好处地点缀了那份破碎般的精致。只是此刻，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处新鲜的擦伤，嘴角也破了皮。
阮南烛在看到林秋石的瞬间，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别开了头，将剩下的半截烟咬得更紧，耳根却悄悄爬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是他……那个总是不经意间出现在他视野里，穿着干净衬衫、步履匆匆的年轻男人。阮南烛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在再次对视的瞬间，清晰地记起了那份莫名的熟悉感。
林秋石的心脏怦怦直跳，恐惧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拉扯。他知道应该像以前一样，立刻转身离开。可是，目光触及对方脸上的伤痕和那故作坚强实则泄露出一丝脆弱的身影时，他那份天生的善良与不忍终究占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那片阴影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少年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但也越发看清他伤势的细节。林秋石在他面前站定，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那支衔在阮南唇间的香烟取了下来。
阮南烛身体一僵，锐利的目光扫向他，带着警惕与询问。
林秋石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烟蒂在水泥地上摁熄。然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侧袋里掏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创可贴。他总是备着这些，以防自己在公司搬运资料时不小心划伤。
他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小心避开血迹，将那印着卡通图案的胶布，仔细地贴在阮南烛颧骨的擦伤上，又一个，贴在了他破了的唇角。
整个过程，阮南烛就那样僵直地站着，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秋石，仿佛要将他看穿。只是在林秋石冰凉的指尖偶尔碰到他皮肤时，他的睫毛会轻微地颤动一下。
做完这一切，林秋石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轻轻松了口气。他又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包装缤纷的水果糖，摊在手心，递到阮南烛面前，声音温和得像晚风：“别再打架抽烟了，对身体不好。哥哥这里有糖，吃颗糖吧。”
阮南烛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眼帘，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那层冰冷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一点点属于十七岁少年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委屈。
“……你，”他的声音因为许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为什么要帮我？”
他见过太多人或厌恶、或畏惧、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关切。
林秋石看着少年倔强却又掩不住一丝脆弱的眼神，心头一软，几乎是无意识地，抬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这个动作做完，两个人都怔住了。
林秋石迅速收回手，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脸上有些发热，却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将掌心的糖又往前送了送，用一种近乎哄劝的语气说：“吃了这颗糖，我就告诉你。”
阮南烛垂眸，看着他掌心那颗乳白色包装的荔枝味硬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伸手，捡起了那颗糖。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秋石温热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小的电流。
他剥开糖纸，将圆圆的糖果放进嘴里，清甜的荔枝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冲淡了血与烟草混杂的铁锈味。
在这个陌生的、带着果香的甜味里，阮南烛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他很久没有尝过这样的甜了。久到他几乎忘了，生活除了拳头和疼痛，还可以有其他滋味。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害怕却还是走向他的男人，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和略显局促的笑容。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似乎就这样突兀地、不容拒绝地，照进了他阴冷灰暗的世界一角。
原来，真的会有人，不问他为何身处黑暗，只是默默地为他贴上创可贴，递给他一颗糖。
林秋石看着他乖乖吃了糖，眼角那颗泪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心中那份莫名的惧意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怜惜。他弯起眉眼，温柔地笑了。
“因为，”他轻声说，答案简单得不像个答案，“你看上去，好像需要一颗糖，也需要一个人走过来。”
阮南烛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糖纸，将它牢牢攥在了手心。仿佛攥住的，是一束意外降临的光。
他听着耳边林秋石温柔的絮语，感受着头顶残留的温度，第一次觉得，这糟糕透顶的世界，好像……也没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这束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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