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母亲

许是因为大人的哭泣拉近了和孩子的距离，戴雨浩不再对他抱有浓重的恶意。

他经常被小小的孩童抓着去河边，冬日的河水刺骨，但是孩童还是试图在其中捉住哪怕是一条鱼。

公爵府的位置并不至于步入寒冬，河面薄薄的冰层轻而易举的就能打破。

但这只是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

小小的孩童的脸颊冻的通红，手上的关节也冻的红红的。

自从从冰帝哪里获得了冰碧蝎武魂后，作为极致之冰武魂的拥有者，霍雨浩已经很少感觉到冷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套无袖的神装，刺骨的寒风却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为什么一定要抓鱼呢？”

霍雨浩站在河边，看着孩子用石头不停的敲击冰面。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时候的他，怀揣着希冀，试图在母亲她去干活的时候抓住一条鱼，好顿成鱼汤来给母亲补补身子。

可是最后，他将自己弄的浑身是水，整个人也冻的发了高烧。

而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冰面也仅仅是破开了一个小口。

等他在母亲的照顾下恢复身体再来看河面，砸开的冰层早已经在一次聚拢。

整个冬日，单薄的衣衫，母亲还要因为公爵夫人的刁难日以夜日的用冰水洗衣。

他们熬过了那个冬日，却没能熬过盛夏。

霍雨浩就在一旁看着，看着曾经的自己，那个还名为戴雨浩的孩子一下又一下，砸到了手臂酸痛，呼出的热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

恍惚间，他好像也感觉到冷了。

“别再继续了，回头感冒了，辛苦的还是母亲。”

幼小的孩童没有注意到大人说出母亲二字时的眷恋，他只固执的认为，再多砸几下，冰层总归是要破开的，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抓到鱼给母亲炖汤，哪怕不炖汤，做成一条烤鱼也是好的。

“马上就可以砸开了，我可以的。”

被冻的发抖的孩子吸了吸鼻子，固执的说着。

连头都没有抬，只自顾自的去砸。

霍雨浩看着，目光流转，甚至不需要透过谁，他就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没有出手帮忙，孩子也没有问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观测者和被观测者。

起先戴雨浩还会询问他一些问题。

比如怎么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又或者……他是谁。

霍雨浩怎么说的呢？

他什么都没说，问句永远在沉默之中结束。

久而久之，戴雨浩也就不问了。

大人就好像是觉得他们母子两个好玩，站在一旁看，不帮忙也不加害。

戴雨浩的要求不高，只要不伤害他和母亲就要了。

善良的孩子永远不会要求别人来承担和改变自己的苦难，他坚定的认为，他会和母亲一直生活下去，他们总会等到父亲的。

他会见到母亲口中英明神武的父亲，他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被父亲高高的举到头顶，坐在父亲的肩头和母亲笑。

在春日的暖阳里，盛开的花海里。

霍雨浩伸出了手，接住了浑身发烫的他。

现在应该干什么？将小小的孩子留在这里，直到做完工焦急的出来寻找孩子的母亲找到他。

小小的身躯是那样的滚烫，烫的极致之冰的拥有者下意识的想要将人扔出去。

可是偏凉的身体又下意识的贪恋这一抹滚烫，霍雨浩下意识的抱紧他。

矛盾又复杂。

魂力形成屏障阻隔了风雪，他抱着孩子往住处走。

霍雨浩计划的很好，他此刻将人抱回屋中，不会遇到母亲，也可以让孩子少吹些风。

可是焦急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看向他怀中的孩子。

焦急的母亲看着面前的魂师，小小的孩子可能从来都不明白，也从来不会想到，他和这个大人有多像。

不是父子的神似，而是一比一的成长。

年长的母亲什么都看得出来，却无心其他，焦急的将孩子抱进屋子。

发了烧的孩子让母亲束手无策，他们并没有多余的药，该怎么办呢？

“你是……”

霍雨浩想要走，他转身就想要飞走，却被考核的限制拉回来，站到了戴雨浩的床边。

“……”

他没有说话，别开脸不去看用湿毛巾给孩子降温的母亲。

戴雨浩的身子继承了他的父亲，足够健全，冬日的高烧硬生生的抗住了。

霍雨浩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可怜的妇女去求了公爵夫人，低身下气，一无所获。

到底是同为女子的另一位妇女看不下去，小心翼翼的在私下给了他一副药，救了小小的戴雨浩。

“是雨浩吗？”

情绪之神颤抖着，在女子站起身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后退。

冰凉的双手扶住了他，女子纤细的手上满是冻伤，本该漂亮白皙的手现在一点都不好看。

“穿这么少，不冷吗雨浩？”

小孩的病情终于得到了控制，女子终于有时间关注更大的孩子。

她掰过了神明的脸，看着那张与自己的孩子如出一辙的样貌，目光满是温柔。

霍雨浩的身上穿着神装，身为神明的他，早就不惧冷暖。

可是此时此刻，年轻的母亲的关心，几乎要打碎了他的心防。

“妈——”

女子被大孩子抱入怀中，她的孩子长大了，长高了，身体健全。

霍云儿伸出手，轻轻的抱住比她高大的孩子。

霍雨浩哭出了声，他近乎崩溃的抱住自己的母亲。

霍云儿和神界那个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的母亲不一样，她陪着年幼的孩子生活，同时也期盼着丈夫的回归。

她尊重丈夫的职业，也不怪罪公爵夫人的恶意，甚至保护着小小的孩子。

神界的霍云儿是她吗？

无疑也是的。

只是她因为死亡而错过了孩子的成长，等到孩子的一切落定站到她的面前后，霍云儿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心疼她的孩子那般的苦，却又不希望自己的悲伤影响到孩子。

所以她将自己投入被带上了神界的丈夫怀中，却无意间错过了孩子眼中的闪烁。

霍雨浩从来不怪他的母亲转身进入所谓的父亲的怀中，他比任何人都期盼着母亲的幸福，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他不为此受伤。

其实比起父亲，他也希望母亲能够抱一下自己。

可是身上的责任太多，多到了……

霍雨浩懂的如何对敌人示弱，展示自己的无害，只为了致命一击。

可是他不会对母亲示弱，他没法对母亲哭泣。

他的母亲那般苦，她好不容易来到了神界，不要再为了自己而伤心了。

无论是唐三的考验也好，戴沐白要求的认祖归宗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好，让他来承担吧，只求他的母亲啊，能够在神界自由自在的，再没有压在身上的担子。

母亲如果真的那般喜欢戴浩，那他就原谅吧，只要戴浩和母亲好好的就好了。

可是面前的母亲，只是人间平平女子中的一位，她期盼着她的丈夫，却始终等不到归期。

她被丈夫名义上的妻子搓磨，却无理可诉。

她爱着她的孩子，会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付出一切。

这个时候的她，并不会对成神的孩子有任何芥蒂，她只是高兴，她的孩子长大了，长得高高壮壮，健健康康的。

可是她又心疼，这么冷的冬天，她的孩子穿的这样单薄，该冻着了。

霍雨浩比谁都清楚，如今这般的母亲在初春没能等到被战场束住了手脚的戴浩，也没能活过盛夏的蝉鸣。

而他，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