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傅道孤归京已有半月,除了晋王府前那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喧闹带来些许纷扰外,他的日子总体来说尚算安稳惬意。傅天纵为使他能尽快熟稔朝政事务,特意为其安排了一些既体面风光又易于上手的差事,让他得以在朝堂之上初步崭露头角,积累些许功绩与人望。而吕绛亦是时常将他召入宫中,母子二人促膝长谈,在这一次次的相处中,往昔因分离而生疏的亲情竟也慢慢回温,渐趋浓郁。
然而,这份看似平和宁静的生活,却让傅道孤心底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视,又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汹涌。在他的记忆中,康王曾无数次提及这帝京宫廷犹如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可如今眼前的景象却与那阴森恐怖的描述大相径庭,这般诡异的反差,令他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直至四月初九,在外游历许久的湘王与肃王双双归来,傅道孤才终于从这看似祥和的表象中窥探出些许隐秘的关窍。
湘王傅道简,行四,年仅十六;肃王傅道长,行七,刚满十四。他们皆是神皇嫡亲血脉,亦是与傅道孤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然而,对于“兄弟”这一概念,傅道孤却感到陌生而模糊。在那遥远寒冷的康王府中,康王的孙辈们虽与他有着表亲之名,却因他那被视为不祥的命格,对他始终疏离冷淡,从无亲近之举。那时的傅道孤曾暗自思忖,或许是这血缘的纽带还不够坚韧紧密吧。
但如今,当真正血浓于水的弟弟们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傅道孤却在这触手可及的亲情面前,心生退意,犹豫不决。
“母后,儿子回来啦!”一道爽朗清亮的呼喊声骤然打破了凰临殿内原有的静谧平和。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快步步入殿中,他们脚步轻快,眼神热切,径直掠过伫立一旁的傅道孤,直奔向吕绛的座前。
吕绛的眼中满是疼惜与宠溺,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傅道简的脸颊,又细心地为傅道长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衫,口中嗔怪道:“你们这两个顽皮的小猢狲,这一走便是许久,可把母后担心坏了!”
“我与你父皇日夜悬心,就怕你们在外面遭遇什么不测,平平安安回来便好。”
“母后放心吧!”傅道简眨了眨那双明亮的眼睛,笑嘻嘻地撒着娇,欢快的笑声瞬间驱散了大殿内长久以来的冷清孤寂,“儿臣和弟弟在外面可是吃香喝辣,一点苦头都没吃到呢!”
“母后放心,儿臣一切安好。”傅道长也在一旁轻声附和道,神色间透着少年人的朝气与灵动。
傅道孤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眼前这温馨和睦的一幕,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啊。他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一个多余的闯入者,阻碍了人家一家人尽情享受这团聚的欢乐时光。
似是察觉到了大儿子那悄然流露的落寞神情,吕绛赶忙收住笑容,转而对身旁仍在撒娇嬉闹的幼子呵责道:“就你没个正形,这般没规矩,还不快见过你兄长。”
傅道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那一瞬间的僵硬几乎难以察觉。但他随即恢复了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看似热情的笑容,说道:“兄长安好,弟弟在外这些时日,心中一直记挂着兄长,今日得以相见,真是欣喜万分。”
然而,他背对着吕绛,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敌意与挑衅,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傅道孤。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傅道孤的眼睛,他怎会不明白这笑容背后的真实意味?但他岂是轻易会被他人情绪左右之人?傅道孤神色未变,依旧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微笑着回应道:“为兄亦是日夜思念阿简与阿长,改日定要做东,咱们兄弟三人寻个好去处,好好聚上一聚,畅叙兄弟情谊。”
在这看似兄友弟恭的对话背后,实则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心机较量。傅道孤自幼便心思玲珑剔透,惯于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与情绪深藏于那看似温和的笑容之下。他又怎会不清楚这两位弟弟为何对自己充满敌意与戒备?无非是担心他此番归来会参与夺嫡之争,分走原本属于他们的宠爱与荣耀罢了。想到此处,傅道孤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屑,这般幼稚的争斗,在他看来实在是无趣至极。
与此同时,在芳庭的另一侧,数位世家小姐应孙夫人之邀,正于御花园中悠然赏花。春日的花园里繁花似锦,五彩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散发着阵阵芬芳。崔乐煦漫步其间,偶然间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吕翊。她眼睛一亮,急忙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手中轻轻拈起一朵娇艳欲滴的粉芍,带着少女的娇羞与欣喜,小心翼翼地为吕翊插于发间。
“鲜花配美人,这芍药簪在姐姐头上煞是好看呢!”盈盈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吕翊,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旋起一抹笑容,应道:“多谢妹妹。”吕翊的脸上一直保持着那得体的笑容,顶着那朵粉花漫步在小径之上,似乎心情不错。若不知道的人瞧见了,定以为她与崔乐煦关系甚好。
行至无人处时,她却陡然变了神色,一脸嫌恶地将那花摔进深丛之中,又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便匆匆离开。真是奇怪,这长明宫说是皇宫,怎么瞧着更像是戏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