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金册加身,被册立为太子的那一刻起,傅道孤便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梦魇之中,往昔宁静的睡眠如同破碎的琉璃,再难拼凑完整,每一个夜晚于他而言都成了煎熬。在那如墨般浓稠的黑暗里,他的梦境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肆意操控,一遍又一遍地勾勒出一幅幅凄凉惨淡的未来图景。朝堂之上,臣子们昔日忠诚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背信弃义的身影在他眼前穿梭交错,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誓言,都化作了飘散在风中的碎屑。而在那漫长孤寂的道路上,他孤身一人踽踽前行,身旁没有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倾诉的人,只有冷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划过他的脸颊,那彻骨的寒冷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冻结。
然而,在这如噩梦般的情境中,最让他痛彻心扉的,是那一次次在梦中出现的步遥的身影。她像是一朵缥缈的云,一点一点地在天边消散,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如何拼尽全力地奔跑向前,那逐渐模糊的身影却始终遥不可及,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距离,而是命运无情的鸿沟。“阿遥,不要离开我……”那几近哀求的呢喃,从他干涩的喉咙中溢出,在寂静的夜里反复回荡,成为了他每一个夜晚无法摆脱的呓语,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舍。
傅道孤清楚地记得,五岁那年,在康王府的庭院中,那些衣着光鲜的孩子们围着他肆意奚落嘲笑,他们的话语像尖锐的刺,扎进他稚嫩的心灵。就在他满心委屈与无助,以为自己要被这黑暗吞噬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那是步遥的手。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柔,轻声说道:“小主子,以后我陪你。”那一刻,傅道孤仿佛看到了黑暗中透进来的第一缕光,那光芒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也在他的生命中种下了一颗名为“依赖”的种子。
此后的岁月里,无论是在康王府中那些艰难苦涩的日子,还是在充满阴谋与危险的夺嫡之路上,步遥始终如一地陪伴在他身旁。她像是他的影子,默默地守护着他,与他一同经历风雨的洗礼。在他十五岁生辰那日,王府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傅道孤望着身旁的步遥,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鼓起勇气,真诚地说道:“阿遥,嫁给我吧,往后的路咱们一起走。”然而,步遥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又带着几分决然:“我们之间本不该有男女私情,不过是寒风中两个相互依偎取暖的人罢了。若待来日春暖花开,便不必再贴在一起,而是各走各的阳关大道。”傅道孤听到这番话,心中一阵刺痛,但他尊重步遥的选择,没有再强求。
尽管如此,傅道孤心中依然暗暗想着,等自己登上皇位,君临天下之时,一定要给步遥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如果她想要经商,他便赐予她皇商的尊贵地位,让她在商场上纵横驰骋;如果她渴望为官,他也会力排众议,封她为女官,让她在朝堂之上施展才华。在他的设想中,只要他还在这高位之上,步遥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走属于自己的阳关大道。甚至,他想到如果有一天步遥娶妻生子,他也会真心地祝福她,或许还会让她的孩子认自己为义父,只要能让她幸福,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当他来到帝京,住进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东宫之后,他却惊觉自己愈发离不开步遥了。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他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自己被深深掩埋在那尊贵威严的太子殿下的表象之下,只有步遥,还能透过层层繁华与伪装,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脆弱的自己。她像是他与过去的唯一联系,是他在这冰冷宫廷中唯一的温暖慰藉。
所以,当步遥前来恭贺他喜得麟儿,并向他辞别之时,傅道孤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那一刻,他的理智被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吞噬,他几乎要发疯了。为什么?为什么连他在这世上唯一珍视之人也要离他而去?难道他真的要如那仙师所言,活该孤寂一生吗?在那一瞬间,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委屈、痛苦与不舍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大越朝尊贵无比的皇太子,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步遥面前哭得毫无形象,那哭声中饱含着他对命运的不甘与抗争。
“阿遥,你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吗?”傅道孤哽咽着问出这句话,他的声音颤抖着,眼神中满是绝望与祈求,那模样让步遥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在她的记忆中,傅道孤一直是那个沉稳冷静、波澜不惊的人,仿佛世间的纷扰都无法触动他的心弦。而如今,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几近崩溃的男人,让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在傅道孤的人生中,这样的痛哭仅有三次。第一次,是为了步遥,这个在他生命中占据了最重要位置的女子;第二次,是为了父皇,当那象征着皇权的龙椅变得冰冷,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与无奈;第三次,是为了自己,为这一路走来的坎坷与孤独,为那看似繁华却实则孤寂的命运。
“阿遥,可以再多陪我几年吗?起码等到我还大越一片海晏河清。”傅道孤强忍着内心的悲戚,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步遥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五味杂陈,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放弃了那近在咫尺的自由,那是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自由啊,可在这一刻,她却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继续陪伴在傅道孤的身边。
神至三年冬,步遥走进了东宫,成为了东宫的女人。而在往后漫长的日子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步遥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心软,如果她毅然决然地离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但命运没有如果,他们的故事在这东宫的红墙之内,继续书写着未知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