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至三年至神至五年,这段时光宛如大越朝风云变幻中的一段短暂宁静港湾,对于傅道孤而言,却是他踏入帝京后最为平和的两年。彼时,他的太子之位看似坚如磐石,稳坐朝堂之上,然而,平静的湖面下却暗潮涌动。湘王的势力如潜藏在阴影中的毒蛇,不时地吐出信子,其党羽频繁弹劾傅道孤,试图在这看似稳固的根基上寻找裂缝。但这些小动作终究不过是些许微风,未能撼动傅道孤的地位分毫,东宫的威严依旧在宫廷的权力版图上闪耀着冷峻的光。
在这东宫的宫墙之内,尹良娣诞下了长女韫玉。当那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寂静的宫廷空气时,傅道孤的心中竟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庆幸,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如今的朝堂,四大家族如四棵盘根错节的巨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其势力在朝堂之上愈发猖獗无忌。他们把持着诸多关键职位,政令的施行、官员的任免,仿佛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倘若尹良娣此番生下的是一位皇子,这看似平静的东宫怕是要掀起惊涛骇浪,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而那忧心忡忡、日夜难安的,恐怕便是他傅道孤了。
回首两年前,傅道孤以雷霆手段抄了钱家,本欲借此机会一鼓作气,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彻底清除朝堂上的这股腐朽势力。然而,另外三家却如同紧密咬合的齿轮,迅速运转起来,联手阻挠。他们在朝堂上巧言令色,利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使得审判之路变得举步维艰,每前进一步都似有千钧重担。最终,就连神皇傅天纵也在这重重压力之下无奈妥协,只能对钱家从轻发落,给予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让这一场本该彻底改变朝堂格局的行动,最终草草收场,留下了无尽的隐患。
经此一番波折,皇室与士族之间的矛盾已然如同鸿沟,难以逾越且不可调和。神皇傅天纵身上流淌着一半崔氏的血脉,这血脉亲情在权力的博弈中,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他终究无法狠下心来,对母族施以严惩,于是,便将这烫手的山芋、这沉重的权力斗争包袱,一股脑地都交给了太子傅道孤。自己则退居幕后,仿若一位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几乎不再理会朝政之事。唯有当太子的行事风格略显过激,触动了各方敏感的神经时,他才会出面,轻描淡写地阻止一二,以维持这摇摇欲坠的朝堂平衡。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悄然转动,一个诡异而令人不安的现象悄然浮现。不再为政事烦忧的神皇傅天纵,身体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衰败下去。他的面容日渐憔悴,原本挺拔的身躯也变得佝偻消瘦,精神更是萎靡不振。宫廷内外,众人皆心照不宣,这是中毒的迹象。神后心急如焚,她翻遍了整个长明宫,寻遍了所有的御医,用尽了各种珍稀药材,却依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怨不得她,在这深宫内院,她所受的教导不过是如何成为一个端庄贤淑的贤妻良母,如何在宫廷的繁文缛节中周旋,却从未有人教过她,在这恐怖而残酷的权力斗争漩涡里,如何保全自己与爱人。
傅天纵躺在病榻之上,在觉察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竟没有一丝恐惧。多年来的权力争斗,让他身心俱疲,他真的好累。坐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上,整日与士族们勾心斗角、算计争权,每一日都如履薄冰,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如今,看着身旁的太子傅道孤,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歇歇了。
“太子啊,朕怕是不行了。”傅天纵才不过四十一岁,本应是年富力强、意气风发的年纪,可如今在这不知多少种毒素的折磨下,却沧桑得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叟,声音虚弱而沙哑。“你皇爷爷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朕,朕实在是无力回天,接不住这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如今,便只能转交给你了。”傅天纵从不掩饰自己的软弱与无能,在这生命的尽头,他已无需再伪装。
“从你回帝京的那一日起,朕便看出你绝非池中之物,有着非凡的气度与谋略。朕做不到的事,狠不下的心,你都能做到。所以,这皇位,也唯有你才能坐得稳。”傅天纵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无奈,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傅道孤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听完了父皇的这一番忏悔。他的心中波涛汹涌,却唯有一事如梗在喉,让他始终难以释怀:“父皇,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点点为人父的爱?”
傅天纵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你觉得朕对你很残忍,是吗?不怪你,当初朕也是这般看待先皇的。但太子啊,你即将坐拥这无边江山,掌控天下苍生的命运,又何须再贪恋那一丝微薄的父爱呢?”
傅道孤听到这番话,心中最后的一丝期待也如泡沫般破碎。他终于明白,眼前的父皇自始至终都只是将他当作一位合格的继承人,一个制衡四大家族的有力工具,一把在权力斗争中可以随意挥舞的利刃,却从未将他当作一个儿子。
泪水,无声地划过他那苍白的脸颊,那泪水中饱含着的,是傅道孤对爱的最后一丝向往,随着这泪水的流淌,也一同消逝在这冰冷的宫廷空气中。至此以后,他的心仿若被一层坚冰包裹,再也不会奢求有人能真心爱他。
“父皇,请传位于我吧,我将倾尽余生之力,守护好大越的每一寸山河。”傅道孤的声音坚定而决绝,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中回荡。
窗外,远处的山峦仿佛在无声地崩塌,河流似乎在悲戚地哭泣,百草也在风中枯萎凋零。短短五年内,大越竟陨落了两位神皇,这个传承了近二百年的国度,在这如血的夕晖之下,愈发显得颓唐衰败,仿佛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历史的长河中艰难地喘息着,不知未来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