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城市

躺在摇摇晃晃的拖车里，艾瑞丝笼罩在稻草淡淡的香味中，不觉间睡着了。耳畔，只有棱棱作响的车轴声。车轮时不时硌到石子，车身便随之摆动起来。车夫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拖动着板车，时不时和身边的同伴拉上几句家常。这场景对艾瑞丝来说并不陌生，小时候，他们姐弟三人常常坐在父亲的板车上，欢快地晃着腿，或是相互打闹，或是舒舒坦坦地躺在厚厚的稻草堆上睡着回笼觉。她记得早晨的天空是橙色的，若是东方有云彩，则会被刚刚升起的太阳染成各种颜色。在黎明的朝霞之下，拉斐尔先生常和姐弟三人说，大自然是最厉害的艺术家，正如它能把云彩变成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形状，染成各种各样漂亮的颜色。

　　艾瑞丝还记得儿时的他们仰头望着大自然的为瑰丽的艺术品，她记得坐在身旁的姐姐和弟弟，脸庞也被太阳染成柔和而养眼的橘黄色，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光照下微微的闪着光。而现在，物是人非，拉斐尔先生已经好久没有去送货了，而如今的艾瑞丝也不能像儿时那样大大方方地坐在板车上，她只能蜷缩在稻草堆里，掩盖自己的身躯，唯一看得见的，只有一缕一缕的太阳光透过稻草间的缝隙，在她脸上照出斑驳的光影。

　　初夏的黎明并没有那么酷热，但躺在稻草堆里，保持着一个姿势很久不动，艾瑞丝的脸上已然开始淌下汗水。她被热醒了，睁开眼睛，感到闷热，却又病态般的觉得那并没有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直到最后，汗水打湿了她的眼睫毛，她伸出手，想要抹去，偶然间碰到了脖子上紧紧缠着的布条。

　　“这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吧……”

　　从神婆那里离开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气味消失了，而禁锢了她这么长时间的布条，也已经物尽其值了吧……

　　她麻木地望着前方发呆，伸手解下了那根长长的布条……

　　不觉间，天空已经大亮。阳光也不似黎明之时那般柔和，直率而炽热的白光照亮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空中的橙黄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

　　耳边逐渐响起了嘈杂的人声，稻草的缝隙间穿过的也不再是刚才那般单调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杂乱无章的颜色，她知道，车子已经不是在单调的大道上行走了，而是来到了纷纷扰扰的市区。

　　“我该下来了吧？”她想着，如果等车夫停下，从车上搬货物时，一定会发现躲在车里的她。

　　她侧耳听着周遭的声音，确认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拨开盖在身上的稻草，从车上跳了下来。

　　尽管已经来过城里，面对着眼前的砖瓦房，水泥地，她仍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迷茫与恐惧。

　　她停在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子前，巷子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巷子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身边还匍匐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狗。

　　或许是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那只黑狗立刻警觉起来，弓起身子朝着艾瑞丝大声吠叫。流浪汉也注意到了面容憔悴，眼神麻木的艾瑞丝，此时的她因为长时间缩在稻草堆里，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黑色长发变得乱蓬蓬的，全身上下粘着好几根顽固的稻草，那天她正好穿了一件旧衣服，身上还打了几个补丁。

　　这名流浪汉似乎把一身狼狈的艾瑞丝当成了来占地盘的新面孔，抄起了地上的家伙，想要赶她走，艾瑞丝识趣地走开了，用手整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重新扎了一把简单的低马尾，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寻找自己的栖身之处。

　　她必须尽快找到工作，因为身上的干粮和仅有的钱不够支撑几天。可正如神婆说的那样，她的感情正在一点一点的消退。她能感受到自己对周遭的事物慢慢失去了应有的兴趣，身旁飞驰而过的马车、阴暗角落里突然窜出来的野狗、甚至是天空突然倾盆而下的大雨，这些似乎已无法让她有所动容。更不要提城里人对她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有地位的人从她身旁经过时露出的嫌弃鄙夷的目光，甚至是一些颐指气使的街道官员像赶畜牲一样把她从“不是她该呆的地方”赶走……

　　干粮逐渐吃完了，那是拉斐尔夫人和大姐莉莉一起烙的白面饼。入口时只有淡淡的麦香味，嚼了几下之后，淀粉分解成麦芽糖，淡淡的甜香就会在口中洋溢开来。每年五月份左右，林间小路旁的覆盆子就会长出果实，鲜红鲜红的，非常甜，采回来，捣成果酱，涂在白面饼上，无疑是平淡生活的增味剂。艾瑞丝在饥饿难耐时，吃完了最后一块饼，习惯性的想去舔掉嘴角残留的果酱，却发现根本没有……

　　那熟悉的失落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但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只是眼眶里逐渐泛起的泪花能表达出心里无尽的悲伤……

　　小山村的物价低，在赶集时能买到一大袋粮食的钱，在城里只够买一袋面包，望着艾瑞丝只剩下几枚叮当作响硬币的钱袋子，店里的老板不耐烦的把这个木头一样的穷酸姑娘撵了出去。

　　在城里奔波了好几天，她根本没地方住。城里最便宜的旅店都能一下子搜刮掉她所有的钱。她只能裹着衣服睡在别人的屋檐下。可这些屋子的主人似乎十分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像撵乞丐一样把她撵走，哦不，现在的她，跟乞丐又有什么两样呢？

　　白天，她没有放弃去寻找工作的机会。可她早已经对城里人心生畏惧。那些招工者不是嫌弃她是个女的，就是嫌弃她傻愣愣的一看就不会干活。然而，那些能接纳她的地方，她是死也不会去的。最后终于有一家生意挺好的餐馆收留了她，因为薪水很少，老板又很苛刻，所以没人愿意来这里打工。可人手实在太少了，老板便破例接受了看着还体格还不错的艾瑞丝。

　　可这千载难逢的工作机会，无疑是对艾瑞丝最大的帮助。她只希望在城里能立足脚跟，等到攒够了一定的钱，就给家里寄回去。而这家餐馆还包吃包住，这让艾瑞丝心里又多了一些宽慰。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坐在一张安乐椅上，那家餐馆的老板翘着二郎腿，弹了弹手里的烟灰。

　　“我，我叫，艾，艾瑞丝•拉，拉斐尔。”

　　“是个结巴呀，看着脑子还不太好使。”老板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告诉你啊，要不是店里实在缺人，我可不会收你，你要是干活也像你说话这么不利索，我立刻赶你走！听懂了吗？”

　　艾瑞丝木然地点了点头，从此，她的打工生涯便开始了。

　　艾瑞丝的同事是个阴险市侩的中年妇女，艾瑞丝来了之后，所有的苦力活全都变成了艾瑞丝的，她只是负责满脸堆笑地接客，而她的薪水却比艾瑞丝多一倍。她还经常捉弄艾瑞丝取乐，而找到了工作的艾瑞丝已经没有必要去和别人交流了，所以那女人最终也觉得无趣。

　　幸好艾瑞丝手脚还如往常一样麻利，干活效率很高，基本没出过错，除了再也没有说过话，她给店里做的贡献也是不小的。而老板对她的态度也稍微宽松了一点，有时甚至会朝着她点点头。

　　艾瑞丝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能为店里做出贡献，让老板满意了而已，可没想到……

　　艾瑞丝自从失去了感情，她对别人的事情也从来不去在意了。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她和中年妇女睡在一个房间里，每天干活很累，她基本倒头就睡着了。可是睡梦中总是迷迷糊糊的感到，中年妇女常常老晚才回到房间。而中年妇女回房之前，隔了一个走道的老板的房间里似乎能听到吵闹的声音。可她确实没有去多想，她心里只有干活，干活，干活。尽管薪水少得可怜。

　　那天晚上，送走了最后一个顾客，中年妇女说要回家去一次，所以店里只剩下老板和艾瑞丝两个人。

　　“艾瑞丝，过来，到我身边来。”老板冲她招招手，脸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诡异笑容。

　　单纯的艾瑞丝以为老板只是想要交代工作，便径直走向他，没想到老板却要求她把的工作服脱掉，然后到他房间去。

　　“他到底要干什么？”艾瑞丝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

　　见她不走，老板直接过去握住她的手臂，硬往他房间里拉。

　　“艾瑞丝，跟了我这么久，你是不是要有点表示啊？”老板不怀好意的笑着，按住了她的两肩。

　　艾瑞丝拼命摇着头，张开嘴想说不要，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凭她的力气，完全可以挣脱。可身体却慢慢没了力气，最后便瘫倒了下来。

　　“知道吗？那女人在你吃的饭里面放了药，也是，那老女人我看惯了，今天我就换换口味……”

　　艾瑞丝仍是一脸木然，可眼神里的恐惧已经无法掩饰。

　　“不要，不要，不要。”她心里不断念叨着，可她已经无法发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找工作时，她曾发誓就算饿死也不从事的“高薪工作”，如今却……

　　失去了力气的她，只能任人摆布，直到……

　　“我去！”老板发出了一句不可思议的骂声，随即整理好衣服，眼神变成了以前的鄙夷，甚至多了一丝嘲讽。

　　十二岁时，被那所谓的医生赶走后，她曾很长一段时间拒绝洗澡，而如今，这永远不想发现的秘密，还是被人看到了……

　　那天只记得药效慢慢消退，她挣扎着爬下床，慢慢挪到了自己的房间，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着，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沾满了屈辱的泪水……

　　从那以后只是换来了老板更加苛刻的对待，无情的打骂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她的身上常常挂着伤痕，可她却宁愿这样……

　　好歹，她还是她自己……

　　陌生的城市，似乎容不下她，她的生活里似乎永远只会充满陌生的恐惧与无奈。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