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211

苏梦枕的声音低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残破的风箱中艰难挤出。他断续的解释，为温柔揭开了残酷的真相——那维系着他一线生机的，竟是名为“一枝毒锈”的奇毒。

此物如同与魔鬼缔结的契约，虽能暂时续命，代价却是服用者的神志将如被锈蚀的铜器，在时光中渐渐剥落、腐朽，最终沦为他人的傀儡。

当提及此节，掀起轿帘的雷纯，唇角竟如新月般勾起一抹甜蜜到令人心悸的弧度。那笑容里，浸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在她看来，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她将永远拥有苏梦枕，一个剥离了所有反抗、遗忘所有隔阂，完全属于她的傀儡。

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四名沉默如石的轿夫依令而动，将那座上的红衣之人抬往了王小石和白愁飞的战场中央。当那抹鲜艳的红色闯入视野的瞬间，王小石眼中的震惊旋即化为狂喜，如同在无尽长夜里骤然窥见了一缕失而复得的曙光，这是他连日浴血奋战中，唯一感到慰藉的时刻。

白愁飞脸色一沉，但自负仍让他坚信胜券在握。然而，当雷纯用她那清冷而平稳的声线，吐出“蔡京罪证已面呈官家”时，他脸上的镇定终于如冰面般寸寸碎裂，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惊惶。他赖以攀附的参天大树，竟已在无声中倾颓。

一抹极尽讽刺的笑意爬上白愁飞的嘴角。他骤然发力，攻势看似狠厉，实则是将胸膛的空门递到了王小石的剑前，一心求死。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锋刃贯体的冰凉，而是挽留剑未开刃那一侧沉重的一击。王小石在最后关头，依然选择了挽留。

白愁飞你为何不杀我？

白愁飞嘶吼着，眼中是复杂难辨的痛楚。

王小石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

王小石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水光，目光沉痛而真挚。

王小石大白，你始终是我想挽留的人啊！

白愁飞闻言，周身凌厉的气势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尽。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释然。

白愁飞这一剑，是我还给兄弟的。

他低语，话音未落，手中短剑已决绝地反手刺入自己胸膛，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白愁飞如此，我便不欠你们了。

他丢弃兵刃，如同丢弃过往所有的野心与挣扎，脚步虚浮地转身，一步步蹒跚着向高楼的楼顶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他神情恍惚，低声吟诵着那曾代表他毕生志向的诗句：

白愁飞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

登上楼顶，汴京城的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铺陈开一片璀璨却冰冷的星海。他一生汲汲营营，终究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万千慨叹与不甘，最终只凝结为一句掷地有声的遗言：

白愁飞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随即，他如一只折翼的白鸟，从高处决然跃下。

沉重的坠地声闷响传来，宣告着一个枭雄末路的悲凉。他并未即刻死去，残存的气息在剧痛中微弱地挣扎。

雷媚悄然来到他身边，俯身倾听他断断续续的哀求：“疼……杀了我……”她凝视着这张曾让她倾心又让她绝望的脸庞，默默拭去眼角不自觉滑落的泪滴，手中短刀寒光一闪，精准而迅速地结束了他最后的痛苦，给予了他所求的解脱。

待雷媚离去，王小石才仿佛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踉跄着走出楼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白愁飞逐渐冰冷的尸身旁，脸上浮现出山崩地裂般的哀恸。无声的诘问在他心中疯狂呐喊：为何非要选择死路？为何他们兄弟，竟会走到这般田地！

此时，轿中的苏梦枕连问三声，一声比一声更显空洞。

苏梦枕白愁飞死了吗？

在得到三次确切的回答后，他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轿厢的束缚，踉跄着摔倒在地，继而用尽气力，挣扎着与王小石并肩跪在了白愁飞身前。

完成这最后的仪式，苏梦枕强撑着将金风细雨楼的重担正式托付给王小石。随后，他转向雷纯，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深深望了她一眼。最终，他望向一直沉默守在旁的杨无邪，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那个早已约定的死亡暗号：

苏梦枕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话音落下的瞬间，杨无邪的刀光已如履约的流星，精准而迅速地划过。苏梦枕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安然倒下的姿态，竟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平静。

温柔为什么？！军师你为何要杀师兄！

温柔的哭喊声尖锐地划破空气，充满了不解与愤怒。

杨无邪任由泪水纵横，声音颤抖却清晰：“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这是楼主与我早已立下的约定。一旦暗号出口，我便必须亲手送他离去。他……或许也是不愿看着自己，最终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王小石再也无法承受，他环抱着苏梦枕逐渐冰冷的躯体，哭声悲恸欲绝，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而亲眼见证一生挚爱就此彻底湮灭的雷纯，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身体一软，悄无声息地晕厥在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