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海棠别院浸润在连绵春雨中。垂丝海棠如烟似雾,千万粉瓣随风旋舞,在雨帘中织就一袭流动的锦缎。细雨敲打青瓦的声音,恰似玉簪轻叩琉璃盏,又像远方的箜篌隔着水云传来。
萧缀棠一袭素衣立在花雨中,手中红袖刀倏然出鞘。但见刀光漾开一片水红,透明刀锋映着漫天飞花,宛如绝代佳人眼波流转。刀身弯处恰似美人纤腰,挥动时带起空籁清吟,刀风掠过处,竟有暗香浮动,不知是海棠芬芳,还是刀意凝成的异象。
她的身影在花雨中翩若惊鸿,时而刀尖轻挑,将飘落的海棠瓣串成绯色珠帘;时而旋身疾转,刀光织就密不透风的锦绣屏风;时而凌空跃起,绯红刀气与漫天飞花共舞。
此时这黄昏细雨红袖刀法的施展虽然不是在黄昏,却因着迷离雨幕与绚烂花雨,更添七分凄艳三分凌厉。刀意时而如细雨沾衣,缠绵悱恻;时而如急雨打萍,迸溅四散;时而如暴雨摧城,气势如虹。千万片海棠瓣绕着刀光旋转,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柔美与刚烈都凝聚在这方寸之地。
待最后一片海棠悄然落地,春雨竟也默契地停歇。
萧缀棠收刀而立,绯红刀身尚在嗡鸣,似有不尽之意。她步入凉亭执起酒壶,足尖轻点便掠上屋檐。浸透雨水的青瓦泛着幽光,她却浑不在意,任湿意沁透衣袂,举壶畅饮时,眼角眉梢俱是洗不去的倦意。

狄飞惊如一片落叶悄然而至,衣袂拂过湿瓦却不沾半分水渍。他垂首轻声相问,声音像春雨敲在竹叶上。
狄飞惊主上可是在为苏梦枕之死感到可惜?
萧缀棠凝望檐角将落未落的雨珠,良久方道:
萧缀棠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原本我是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的。
语声渐低,似在问人,又似自问。
萧缀棠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终究败给结义兄弟的背叛;为续命饮鸩止渴,最终不愿沦为傀儡,宁可死在杨无邪的刀下。真是草率又令人惋惜的结局!
狄飞惊的低首仿佛永远含着某种慈悲。
狄飞惊苏梦枕此人,成也重情,败也重情。他像一株向着阳光生长的红枫,总以为所有靠近的藤蔓都会与他共沐风雨。
他缓缓落座,与萧缀棠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狄飞惊可世间人心,有时比红袖刀的锋芒更难揣度。即便没有白愁飞,也会在某个转角遇见别的劫数。
檐下新生的燕雏发出细弱鸣叫,他话音转柔。
狄飞惊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路。苏梦枕选择尊严地死,纯儿选择追随而去,这都是他们用生命写就的答案。
提到雷纯,萧缀棠猛然攥紧酒壶,指节泛白。
萧缀棠我当初是多么看好雷纯!论心计能织就天罗地网,论野心可吞云梦泽,偏偏……
她蓦地顿住,苦笑漫上唇角。
萧缀棠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狄飞惊接过萧缀棠递来的酒壶,目光掠过远处雨洗过的海棠。
狄飞惊情既是穿肠毒药,也是续命良方。想来在某个没有仇恨的时空里,纯儿应该正与苏楼主共看海棠吧?
此时斜阳破云而出,给湿漉漉的屋檐镀上金边。二人默然对饮,任交错的影子在青瓦上渐渐拉长。海棠的残香混着酒香,在雨后空气里酿成惆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