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上元节比中原晚了些时日,待草原的积雪化尽,冻土初融,家家户户才在毡帐外挂起狼图腾形状的羊皮灯。君自眠趴在雕花窗台上,看商孤离亲自往灯架上糊金箔,墨色衣袍上落着细碎的金粉,像沾了一身星子。
“阿宴,你说中原的花灯是不是也这般好看?”他晃了晃腕间银铃,那是商孤离按他母妃旧物仿制的,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商孤离抬头,看见少年天子正把下巴搁在叠起的手背上,发间别着他新送的蝶形银簪。来北疆半年,君自眠褪去了龙袍玉带,却把江南的习气带了过来——比如非要在毡帐里摆上紫檀木的梳妆台,比如坚持用中原的水粉点唇。
“中原的灯虽多,却不及草原的灯有魂。”他放下浆糊,替君自眠拢好滑落的貂裘,指尖掠过对方锁骨下的红痣,“每盏灯都是牧民亲手扎的,狼眼处嵌着晒干的红莓,遇热会渗出汁来,像流泪。”
君自眠轻笑,忽然捉住他沾着金粉的手,在掌心印下一个唇印:“那我们的灯呢?”他指着案头那对并蒂莲形状的琉璃灯,是商孤离托人从江南运来的,“你说过,要把欠我的元宵灯补上。”
商孤离望着掌心跳动的烛影,想起七年前的上元节。那时君自眠刚满十岁,缩在龙椅上看他批折子,忽然指着窗外的花灯说:“阿宴,等我亲政了,要和你去朱雀街看灯,吃桂花糖糕。”后来他才知道,小皇帝说这话时,袖口藏着偷画的《双蝶图》,蝴蝶翅膀上写着“永不分离”。
“今晚随你闹。”他低头吻去君自眠指尖的金粉,“但不许像在江南时,把糖霜抹在我鼻尖上。”
暮色四合时,草原燃起了篝火。君自眠攥着商孤离的手,穿梭在挂满羊皮灯的毡帐间。牧民们围着篝火跳狼舞,火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不知谁往火里扔了把香料,浓烟腾起时,竟幻出凤凰展翅的形状。
“快看!”君自眠指着河面上漂着的灯盏,“是你让人做的银铃灯?”
商孤离看着那些缀着银铃的莲花灯顺流而下,铃声与篝火噼啪声交织,忽然想起那年在冷宫,君自眠偷藏的银铃被他没收,小皇帝躲在被子里哭了整夜。第二日他去赔罪,看见枕头上画着两只牵着手的蝴蝶,翅膀上写着“阿宴赔我”。
“尝尝这个。”他忽然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中原的桂花糖糕,“让厨子照着你说的做法,试了三次才成。”
君自眠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唇角:“比宫里的还好吃。”他忽然凑近,在商孤离唇上舔了舔,“阿宴,你也尝尝。”
商孤离怔住,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束发时落在掌心的发丝,想起破庙中替他挡箭的温度,想起所有隐忍的、克制的、最终化作绕指柔的情愫。他忽然握住君自眠的手,往草原深处走去。
“去哪儿?”君自眠任他牵着,踩过还带着薄雪的草地。
“去看星星。”商孤离停在一处高坡,这里能看见整条银河垂落,“牧民说,上元节的星子会化作灯盏,照亮归人回家的路。”
君自眠望着星空,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瓶:“我带了母妃的银烛。”他点燃烛火,细小的蝶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她说过,烛火能照见人心。
商孤离望着跳动的烛影,看见君自眠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不再是摄政王,不再是北疆王,只是商宴,一个爱着君自眠的人。他忽然伸手,替对方摘下鬓角的草叶:“眠儿,你知道吗?在北疆,相爱的人会把彼此的名字刻在狼骨上,埋在篝火下。”
君自眠挑眉:“那你刻了吗?”
商孤离从怀中掏出两枚狼骨戒,上面分别刻着“宴”与“眠”,背面是纠缠的蝶翼与凤尾:“七年前就刻了。”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那时你总说冷,我便想,若有一日我死了,这骨头能替我暖着你。”
君自眠忽然抱住他,将狼骨戒套在对方无名指上:“傻瓜,你死了我便把自己的骨头也刻了,埋在你旁边,让草原的风永远把我们的名字吹在一起。”
篝火在远处噼啪作响,羊皮灯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君自眠忽然想起中原的灯谜,踮脚在商孤离耳边说:“阿宴,我出个谜你猜——‘孤离孤离,当是孤独离别’,打一物。”
商孤离望着他眼中的狡黠,忽然明白这是七年前他说过的话。
那时君自眠说要舍去帝王身份,他却不懂,这世间最残忍的孤独,从来不是离别,而是不敢言说的心动。
“是银铃。”他低头吻住那喋喋不休的唇,尝到桂花的甜与篝火的暖,“因为银铃一响,心就知道,该回家了。”
夜风掠过草原,吹得羊皮灯轻轻摇晃。
君自眠望着商孤离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与磨难,都在这盏小小的烛火里,化作了永恒的光。
原来上元节的意义,从来不是赏灯猜谜,而是让相爱的人,在千万盏灯火中,找到属于彼此的那一盏,从此,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