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几天后的一场小雨刚停，空气中仍残留着灰尘与潮气混合的味道。

你今天难得下班早，回家反复翻看着姬莉叶的信，又看了会儿书后，不知为何，脚步又自然地走向了红墓市图书馆。铜制屋顶刚敲过六点，你戴着那顶夸张又颜色鲜艳的帽子，像个行走的花边蘑菇，小心翼翼地从玻璃门走入，立刻被旧书与魔力残痕交织出的气息包围。

你在高大的书架前徘徊了许久，最终，一本封面早已泛黄的古籍吸引了你的目光。那是一册关于恶魔与魔界的文献，字迹古奥，书脊边缘还有一缕近乎消散的蓝色魔力残余。

你伸出手，却稍稍够不着。于是踮起脚尖，试图越过帽檐的遮挡，指尖几乎就要触碰书脊——

却被另一只手先一步轻松取走。

你愣住，顺着那截修长苍白的指节抬起头，看到笼罩了你整个身形的影子。

还是那袭斗篷，兜帽下冷冽的浅色眼睛，以及耀眼的银发。

——是他。

维吉尔·斯巴达。

他俯视着你，眼神里毫无惊讶，仿佛早已预知你的到来。

你张了张口，却未能立即发声。

维吉尔垂眸翻开书本，指尖掠过那些纸页，语气一如既往地低沉冷漠：

“你不该碰这种书。”

你却只是仰头望着他，眉眼露出轻巧的笑，语气透着几分乖巧：

“我只是想试试，这样做……能不能把那天在旷野中见到的‘恶魔先生’再召唤出来。”

维吉尔的目光顿住，垂眸扫过你怀中抱着的几本书。

不等你开口解释，他已利落而克制地伸手，将它们抽走，翻看了一下封皮与目录。那些是布莱克的旧版诗集，封皮斑驳，书页泛黄——都留着些近乎消散的蓝色魔力印痕。

确认完毕后，他眉眼间那层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才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些。

你并未试图阻止他的动作，只静静抬头望着他，像早已预料。

他终于将检查后的书放回你手中，眼神依旧冷峻，却隐约多了一丝“允许”的意味。你踮了踮脚，重新把书抱在怀中，语气柔和、带着一点点调皮地低声道：

“看来……如果想再见到‘恶魔先生’，不止需要咖啡店的奶泡图案。”

你顿了顿，像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在酝酿什么小小的、属于自己的魔法：

“或许，还需要图书馆的沉静，诗页上的尘埃，帽檐下的影子……或许还有……”

你垂下眼睫，指尖悄悄摩挲着手中那本泛黄的诗集封皮：

“……一点点，把天国藏进花蕊，把世界握进掌心的勇气。”

维吉尔翻着书页的指尖顿了顿，低头扫了你一眼，眼神如常那样清冷，但那一点微不可察的停滞却没能瞒过你。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淡淡开口，语气夹着惯有的冷淡和一点嫌弃：

“多余的情绪化解读。”

你低头笑了一下，指尖轻轻捧紧怀里的诗集，语气依旧柔软：

“可您从来没真正反驳过，对吧？”

你抬起头，声音温温软软，不带锋芒，也不试图辩驳：

“这些……是我在阅读那些书籍时，能从维吉尔先生这里，确实感受得到的。”

你像在认真确认，又像在轻声诉说：

“不是靠文字，不是靠解释……就是在那些有着您的痕迹的地方，和您的身边时……那种……只属于您的……”

你顿了一下，轻轻歪头，笑意清浅：

“……很平静，很难得……但真的存在的……‘快乐’这种，隐隐约约的正面情绪。”

你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也没有试图去证明什么。只是像以往一样，用属于自己的温度和坚持，站在他允许的距离内。

维吉尔没有回应你方才的调侃，只是垂下眼睑，沉默了一瞬。

随后，他低声、一字一句地背诵出那句熟悉的诗：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无限掌中置，刹那成永恒。”

那是那本诗集里的句子，也是很久以前，在一次短暂却难得的、没有训练与战斗的委托间隙中，他还只是你的老师时，曾在篝火旁，面无表情地、甚至近乎敷衍地，为你低声念过的诗。

你轻轻拉开帽檐，悄悄露出那只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睛看向他。语气不急不缓，像是悄然落下的一封邀请：

“……如果还有类似的句子，也想再听您念一念。”

你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页上，语气柔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刚才那一句，听起来不像只是念给我听的。就连恶魔先生自己，也仿佛从那句诗中……听见了些什么。”

你说得很轻，也很小心，却不怯懦。

“光是听您念出那些句子，就会觉得，世界好像能安静一会儿。我想，那大概就是属于恶魔先生的世界吧？”

你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刻意去看他是否回应。

只是将几本书轻轻抱在怀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走向阅览区深处，步伐一如既往的轻快零碎。

那顶夸张又鲜艳的帽子随着你的步伐在你的头顶轻轻晃动，像是一封轻声落下的邀请，柔软，却无法忽视。

维吉尔站在原地，没有出声。但几秒钟之后，他像是无意识地迈出脚步，悄然跟上。

——像一道影子，也像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执念，在你身后，缓缓流动。

直到你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那是你在图书馆选的阅读位置，靠窗，阳光斜斜地落在木质桌面上，映着你从书架上取来的几本古典文学书。桌上还摊着一本半开的笔记本，纸页微卷，页边泛着被反复翻阅的痕迹。

一行行誊写下的诗句，字迹清润，略带少女的飘逸。

诗句旁边，贴着你用各种颜色的便利贴写下的短短评语，或者你心血来潮仿照着写的小诗，颜色斑斓，铅笔字迹跳脱而温暖。你刚想落座，那具披着斗篷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挡在你面前。高大的体魄完全遮住了视野，只能看见他垂下的银白眼睫。

维吉尔俯身扫过桌面，指尖翻开几页笔记本，又在其中一张蓝色便利贴前停住了视线。

眉眼间划过一道轻不可察的抽动——似乎依旧对你这些“幼稚而愚蠢的品味”感到无法理解的沉默嫌弃。

可他微微倾斜身体，挡住你的视线，手指像是不经意般，将那张便利贴取下，藏入斗篷内侧。

动作迅速、克制、精准、几乎无声。

随后，他不带犹豫地翻开桌上的几本书，逐一确认内容无异后。他将书籍连同笔记本一并推到桌面里侧，指节敲了敲桌面，意思不言而喻。

你撇撇嘴，眼角藏着点小小的戏谑，却终究还是乖乖坐回他为你“检查过”的位置。

维吉尔也在你身旁落座。披风垂落，兜帽滑落至肩，露出额前一缕银白发丝。

他坐下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干脆而安静，连椅脚都未刮出声响。

你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你低头翻看诗集，他也开始自顾自地查阅那本关于魔界与恶魔的文献。

片刻后，你看到他从斗篷内侧中取出一样蓝色的小物，摊在指尖，目光在那一行行字句上停驻片刻，眼神深邃无波。

你悄悄凑近了一点，像只靠近猎物的小兽。但他的目光冷冷扫来，仅一眼，就把你逼退回原位。

你小声“哼”了一句，重新垂头，翻开自己的诗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你并没看见，那张蓝色小物上，正是你早前随手写下的小诗：

我和那位沉默而神秘的剑士先生，

好像就在靠近与退让之间，

共享了一个蓝色小秘密。

它有一点忧郁，却也意外地熟悉，

像只属于我们之间的安静角落。

偶尔我会好奇……

会不会，其实这份情感，

从很久很久以前，

就安静地藏在我们之间的回响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