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声刚过,钦天监老监正吕玄真便被一队禁军秘密带入了皇宫。老人白发散乱,官袍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显然是从床榻上被匆忙唤起的。他颤巍巍地穿过重重宫门,靴底踏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御书房内,明德帝背对门口而立,双手负于身后,仰望着墙上悬挂的北离全图。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
"老臣参见陛下。"吕玄真跪伏在地,额头触地。
"起来吧。"明德帝没有转身,声音低沉,"今日天象,你怎么看?"
吕玄真艰难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回禀陛下,老臣观测天象六十载,从未见过今日这般异象。那光幕所现,恐怕是……是天机示警。"
"天机?"明德帝终于转过身来,烛光下他的眼窝深陷,显然已许久未眠。"朕要听的不是这种含糊其辞的说法。那光幕中显现的,当真是未来之事?"
吕玄真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几块龟甲和一把蓍草。"请容老臣再占一卦。"
明德帝微微颔首,走到龙椅旁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吕玄真将龟甲置于烛火上烤灼,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咔"的一声脆响,龟甲裂开数道纹路。老监正脸色骤变,蓍草从指间滑落。
"如何?"明德帝身体前倾。
吕玄真再次跪倒,声音发抖:"陛下,卦象显示'帝星黯淡,将星陨落'。那光幕所现,确是未来之景。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变故就在三年之内。"吕玄真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琅琊王……萧若风王爷的命星,将……将坠于东南。"
"砰"的一声,明德帝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大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吕玄真以头抢地:"老臣不敢妄言!卦象如此,天意如此啊!"
明德帝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烛火将他晃动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许久,他停在吕玄真面前,声音冷得像冰:"此事若传出去半个字,诛九族。"
"老臣明白。"吕玄真额头渗出冷汗。
"还有一事,"明德帝眯起眼睛,"光幕最后那个跳崖的女子,是谁?"
吕玄真面露难色:"回陛下,那人命格奇特,似与皇室有血脉之连,却又被黑气缠绕,恐是……"
"是什么?"
"恐是遭逢大变,以命易命之相。"
明德帝眉头紧锁,挥手道:"退下吧。"
待吕玄真退出御书房,明德帝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琅琊王府的方向。月光下,那座宏伟的府邸静谧安详,丝毫看不出即将迎来灭顶之灾的迹象。
"若风……"明德帝低声唤着弟弟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登基那日,是萧若风单膝跪地,第一个高呼"吾皇万岁";想起十五年前北蛮入侵,是萧若风率三千铁骑死守雁门关,身中七箭不退;想起五年前自己重病,是萧若风日夜守在榻前,亲尝汤药……
"陛下。"一个阴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掌印大监瑾宣不知何时已立于殿中,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太师府刚送来的密报。"
明德帝接过竹简,展开一看,脸色愈发阴沉。竹简上详细记录了如今天启城中各方的反应:百姓惶恐,百官惊疑,不少大臣已暗中派人前往琅琊王府打探消息。最令他震怒的是,竟有人开始议论天幕中那个"萧瑟"与当今太子孰优孰劣。
"传旨,"明德帝声音冰冷,"自即日起,严禁民间议论天幕之事,违者以妖言惑众论处。另,召太师、丞相、六部尚书明日卯时入宫议事。"
"老奴这就去办。"瑾宣躬身退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案几上裂开的龟甲。
待殿中重归寂静,明德帝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画像,缓缓展开。画中是二十年前的琅琊王萧若风,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画像右下角题着先皇的亲笔:"吾家千里驹"。
"若要在皇权与兄弟间选择……"明德帝喃喃自语,手指抚过画像中弟弟的脸庞,最终停在画中人的咽喉处。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御书房内顿时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琅琊王府内灯火通明。
萧凌薇的高热不退,王府上下忙作一团。御医们轮番诊脉,却都束手无策。萧若风守在女儿榻前,看着那张与亡妻极为相似的小脸烧得通红,心如刀绞。
"父王……"萧凌薇在昏迷中呓语,"不要跳……不要……"
萧若风握住女儿滚烫的小手:"薇儿,父王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萧楚河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进来,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王叔,药好了。"
萧若风接过药碗,亲自喂女儿服下。药汁刚入口,萧凌薇便剧烈咳嗽起来,药汁混着血丝溅在锦被上。
"怎么会这样?"萧楚河声音发颤,"明明只是受了惊吓……"
萧若风面色凝重:"薇儿先天不足,这次恐怕是触动了心脉。"他转向侍立一旁的管家,"去请李御医,就说本王以性命担保,绝不让他因今日之事获罪。"
管家匆匆离去。萧楚河跪在榻前,用湿巾擦拭萧凌薇额头的汗水:"王叔,天幕中那个跳崖的女子,会不会就是……"
"不要胡思乱想。"萧若风打断他,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天幕之事玄之又玄,未必就是未来。即便真是未来,也可改变。"
萧楚河欲言又止。他想起天幕中那个披着狐裘的自己,眼中满是沧桑,与现在的自己判若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天之骄子的自己变成那副模样?而薇儿又为何会……
"王爷!"一个侍卫慌张跑进来,"府外有个自称百里东君的人求见,说是能治郡主的病!"
"东君?"萧若风猛地站起,"快请!不,本王亲自去迎!"
当萧若风匆匆赶到府门时,只见一个青衫男子倚在石狮旁,手中提着酒壶,正仰头畅饮。月光下,那人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
"东君。"萧若风拱手行礼,"小女病危,还请施以援手。"
百里东君抹去嘴角酒渍,似笑非笑:"王爷不怕我是来窥探天幕之事的?"
萧若风坦然道:"你若有所图,直说便是。只要救得小女,本王在所不惜。"
百里东君收起玩笑神色,正色道:"好一个爱女心切的琅琊王。带路吧。"
当百里东君看到榻上的萧凌薇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伸手搭上女孩纤细的手腕,闭目凝神。片刻后,他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
"这是……"萧若风迟疑道。
"蓬莱丹。"百里东君将药丸放入萧凌薇口中,"可暂时压制她体内紊乱的气机。不过……"
"不过什么?"
百里东君看了一眼萧楚河,欲言又止。萧若风会意,示意萧楚河暂且退下。待房中只剩二人,百里东君才低声道:"薇儿此症非寻常疾病,而是与那天幕有莫大关联。她似乎……提前感知到了未来的痛苦。"
萧若风面色一变:"东君此言何意?"
"你可曾注意到天幕最后那个跳崖女子?"百里东君声音更低了,"我观其身形轮廓,与薇儿有七分相似。"
萧若风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不可能!薇儿怎会……"
"未来并非不可改变。"百里东君打断他,"但需要付出代价。这几日请务必加强王府戒备,尤其是保护好郡主和世子。"
萧若风稳了稳心神,沉声道:"东君知道些什么?"
百里东君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有人已经将天幕视为威胁,而您……"他顿了顿,"您和您的家人,正处于风暴中心。"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萧若风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而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昏迷中的萧凌薇手指微微抽动,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渗入枕中消失不见。她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悬崖,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呼喊声。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在喊什么——
那是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