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和式拉门的格窗,在榻榻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手冢诗织跪坐在矮桌旁叠着刚晒好的衣物,眼角余光瞥见庭院里那抹小小的身影——手冢国辉正踮着脚够篱笆上的紫阳花枝,校服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倔强下颌线。
“国辉,不要揪花哦。”她扬声提醒,指尖抚过丈夫那件熨烫妥帖的藏青色衬衫。庭院里的木槿开得正盛,只是石灯笼旁的青苔蔓延得有些乱,去年冬天被大雪压弯的茶树枝桠也该修剪了。
正想着,玄关传来轻微的响动。手冢国光脱下外套挂在墙上,黑色公文包被他轻轻放在鞋柜上,动作依旧带着少年时挥拍般的利落。“我回来了。”他弯腰换鞋时,目光扫过庭院,“杂草该除了。”
诗织忍不住笑了。结婚快十年了,他还是这样,连观察庭院都带着几分审视数据般的严谨。“不止呢,”她起身走到廊下,赤足踩在微凉的木板上,“你看那片苔藓,雨季快到了,再不整理会漫到石板路上。还有角落那丛紫阳花,枝叶太密了,花开得挤挤攘攘的。”
国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眉头微蹙。他记得这庭院是结婚时诗织亲手设计的,那时她蹲在泥土里栽下第一株山茶,裙摆沾着草屑,眼里的光比春日阳光还亮。“周末我来处理。”他说着,视线落在妻子被风吹起的发梢上。
“不用啦,”诗织摇摇头,指尖轻点石灯笼的底座,“我想重新布置一下。昨天去千夏家,看到她家院子里种了桔梗,蓝紫色的花配着白色砂石,特别清爽。我们也种些宿根花吧,这样国辉上学路过时,能看到花开得整整齐齐的。”
提到儿子,国光的眼神柔和了些。国辉这阵子总说想在院子里搭个小木屋,说是要像漫画里的少年一样在树下练球。“可以留一块空地,”他提议,“让国辉自己设计花坛。”
诗织眼睛一亮。她想起国辉昨天在练习本上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围着一个网球拍形状的花圃。“这个主意好!”她转身回屋翻出园艺杂志,指尖划过一页介绍苔藓枯山水的版面,“我们把东侧那片空地改成枯山水吧,铺些青灰色的鹅卵石,再摆几块太湖石。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石头流进竹制接水器,声音肯定很好听。”
国光接过杂志,目光停留在那页配图上。画面里的庭院简洁利落,倒很符合他的审美。“需要我联系园艺店吗?”他问。
“不用急,”诗织把杂志合上,望向窗外。国辉已经跑回屋里写作业了,廊下的风铃被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明天我先去买些泥炭土,把花床翻一翻。你记得提醒我买把新的修枝剪,上次那把刃口有点钝了。”
晚饭后,国辉趴在矮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诗织趴在旁边的榻榻米上画设计图,国光坐在对面处理文件,偶尔抬眼看看妻小,目光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妈妈,”国辉忽然举着铅笔问,“我能在花坛边种波斯菊吗?黄色的那种,像小太阳一样。”
诗织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可以。不过波斯菊要种得疏一些,不然会抢养分哦。”
国光放下文件,拿起诗织画的草图。她在角落标注了“蕨类盆栽”和“青石板路径”,字迹娟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这里,”他指着草图中间,“可以加一个木质平台,夏天能在这里乘凉。”
诗织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脸颊。“好呀,”她脸颊微红,“再摆个藤编的小茶几,傍晚我们可以在这里喝茶,看国辉练球。”
夜深时,国辉早已睡熟,呼吸均匀得像庭院里的风。诗织趴在窗边,看着月光洒在庭院的沙地上,想象着下周这里会种满桔梗和波斯菊,石灯笼旁会冒出新栽的玉簪。国光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会很漂亮的。”他低声说。
诗织靠在他怀里,听着远处传来的虫鸣。她知道,这个庭院会像他们的家一样,在岁月里慢慢生长出温柔的形状——有丈夫修剪花枝时的专注,有儿子追逐蝴蝶时的笑声,还有每个清晨,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诗织提着竹篮去了早市。晨光里,她仔细挑选着带着露水的花苗,桔梗的根系白净,波斯菊的种子包在牛皮纸里,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回家的路上,她看到文具店门口摆着儿童园艺套装,蓝色的小铲子上画着卡通网球拍,便笑着买了一套。
推开院门时,国光正在给茶树枝桠绑上支撑的竹条。他穿着白色短袖,额角渗着细汗,看到诗织手里的花苗,动作顿了顿。“我请假了半天。”他解释道,语气平淡,却让诗织心里一暖。
国辉背着书包跑出来,看到竹篮里的花苗,眼睛立刻亮了:“妈妈,我们现在就种吗?”
“等放学回来再种哦,”诗织蹲下来帮他理好红领巾,“先去学校,晚上我们一起翻土。”
看着儿子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诗织站起身,接过国光递来的水壶。阳光穿过木槿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开始吧?”她笑着举起小铲子。
国光点点头,拿起修枝剪走向紫阳花丛。金属刃口划过枝条的声音清脆利落,惊起几只停在篱笆上的麻雀。诗织蹲在泥土里,小心翼翼地将桔梗花苗放进挖好的坑里,指尖沾着湿润的黑土,像握着一整个春天。
庭院里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远处传来小学生的嬉笑声。诗织望着丈夫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所谓幸福,或许就是这样——在某个寻常的午后,和爱的人一起,把日子种进泥土里,等着它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