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善明站在天台之上向下望，街上的人或者车都如蝼蚁般渺小，一如他们的生命。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但他也并不感到冷，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只是感觉到一片死寂，据经历过死亡又幸存的人说，在死亡前的那一瞬间，会把自己一生所经历的事情都像放电影一般放一遍，陈善明也试图回想一遍生平，却发现根本无法思考，他在害怕，因为那未知的死亡。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却反反复复出现着一个人的名字——龚箭。

有些事情现在想明白不知道算是太早还是太晚，回过头去看看其实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就算下意识地逃避也注定是无用之功。

如果说这是一种错误，那么早在刚见面产生敌意时便已铸成，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句话再对不过，当你全身心地讨厌一个人时，无可避免地也要将全部注意力都倾注于他，然后逐渐了解，渐生好感，再到不知不觉陷身泥淖，难以自拔之时便悔之晚矣了。

陈善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站得离天台边缘远了一点，时间快到了，他可不想爆炸之时有什么东西直接从这顶楼飞出去，砸到下面的什么。

“陈善明！”

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声怒吼在身后炸响，陈善明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就僵在了原地。

但他立刻就转身过去，这个人现在不能在这里！与他的身体一起转过去的还有那个黑洞洞的枪眼。

“走！”陈善明威胁地把枪口指向他此时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那个人，握枪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

可龚箭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同时露出一个介乎于嘲讽和悲哀之间的冷笑，轻声道：“有本事你就朝我开枪。”

陈善明闻言露出苦笑的神色，其实彼此都已经对彼此足够了解，又何必再做些无谓的矫饰，慢慢把手收回，冰冷的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吐出的字眼简短而绝望：“龚箭，求你，走！”

龚箭停了下来，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将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认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

往前跨上一步，紧接着第二步。

“龚箭……”

他从未听过陈善明用这样一种祈求的语气，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绝望，可是他不会停下自己的步伐，因为同生共死从来不是口头上的戏言。

走到那人面前，拉下他僵硬举着的右臂。

“龚箭……”陈善明又叫了一次自己搭档的名字，他从未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卢仁定，苗狼，楼下警卫，许飞，每一个障碍都被成功破解，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费尽心机将龚箭留在身后，如果没有自己私心作祟，现在会不会反而有好一点的情况？

龚箭拉下陈善明衣服的拉链，露出面目可憎的引爆计时器，1:58s，刺眼的数字以可观的速度一帧一帧迅速消减。

“我拆弹课得了满分。”龚箭一边着手拆弹，一边嘀咕道，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陈善明。

“好。”陈善明轻轻应声，低下头，他看见的是龚箭的头顶，其实或许有些事也没有那么糟糕，人本来就是短命的蜉蝣，死亡不过是必将来临的节日，如果可以就这样和那人一起灰飞烟灭，是不是也算死而无憾？

“如果我们活下来，就在一起吧。”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轻易出口的话却在此时如此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陈善明微微扯起嘴角，目光温柔。

然而正在操作的某人却手下一抖，差点剪错了一根线。

“别慌，两条命都在你手下系着呢。”陈善明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变了，原来的焦灼绝望化作云淡风轻，死亡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死神的脚步在电子音的嘀嗒中一步步逼近，大滴的汗水从龚箭额头沁出，但手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

突然，龚箭抬起头，语速飞快地报出了四个数字：“1,4,5,8，密码由这四个数字组成，五次机会。”

陈善明低下头看了一眼计时器，35秒，在这35秒中他们有5次机会试出那24个可能排序中唯一正确的那个，5/24的概率，希望渺茫。

“你选吧。”我的生命已交于你手。

龚箭低头，飞快顺序按下8，1，5,4

Error

红色的警示语在电子屏上闪烁。

4,1,5，8

Error

“你说一个！”

“8,5,1,4”

Error

龚箭把手拿离数字键盘，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10秒。

十，九，八……

4,5,1……

七，六……

龚箭按下撤销键，删去了刚刚键入的“1”

五，四，三……

8,1

最后两个数字显示在电子屏上，计时器定格在了“2”上，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离他们远去。

世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