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媳妇听了这话,把梨酱罐抱在怀里,轻轻蹭了蹭罐身,像是在触碰一段柔软的时光。孙子在一旁笑着拿手机拍照,镜头里,老梨树的影子斜斜映在窗纱上,我们俩的手还握在同一张藤椅的扶手上,指腹相触的温度,和几十年前在巷口买糖时没什么两样。
那天晚饭,餐桌上多了碟梨酱配馒头,孙媳妇舀了一勺抹在馒头上,咬下时眼睛弯成了月牙:"爷爷熬的酱里,好像有阳光的味道。"马嘉祺听了,悄悄往我碗里也夹了块蘸满酱的馒头,指尖带着刚剥完橘子的清香-﹣他总记得,我吃甜的东西,偏爱配点酸。
夜色渐深时,孩子们要走了,孙媳妇特意带走了小半罐梨酱,说要和同事分享"爷爷奶奶的甜"。陆则言送他们到门口,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两盒薄荷糖,是我最近总说嘴里发苦想含的那种。"刚才送他们到楼下超市,顺便买的。"他说着,拆开一盒递给我一颗,糖在嘴里化开时,凉丝丝的甜里,还裹着他没说出口的细心。
往后的日子,老梨树依旧每年春天开花,秋天结果。马嘉祺的老花镜度数又深了些,剥绿豆时手指抖得更明显,但熬糖的手艺没丢,只是每次都会让我在旁边多提醒他"少放半勺糖"-﹣他知道我近几年血糖有点高,却总怕糖少了,就没了从前的味道。
有次我感冒,喉咙疼得说不出话,马嘉祺在厨房熬了一下午的梨膏,过滤果肉时,因为看不清滤网的孔,差点把勺子掉进锅里。我坐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忽然想起年轻时,他也是这样,为了给我买限量的桂花糖,在寒风里排两个小时的队,回来时耳朵冻得通红,却把糖揣在怀里捂得温热。
梨膏熬好那天,他用新的玻璃罐装好,标签上是他歪歪扭扭的字:"给我的姑娘,润喉咙。"我摸着罐身上的字,眼泪落在罐口,他慌忙用袖口给我擦,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沾着梨膏的甜,把我脸颊也抹得黏糊糊的。我们俩看着彼此的模样,都笑出了声,窗外的夕阳正好落在我们中间,把两个老身影,叠成了时光里最甜的形状。
后来的某一年秋天,马嘉祺走了。那天我坐在梨树下,手里抱着当年他装陈皮糖的旧陶罐,罐口的红绳已经快断了,内壁的糖霜痕迹也淡了些,但凑近闻,好像还能闻到当年的甜。孩子们怕我孤单,想接我去城里住,我没去﹣﹣我想守着老梨树,守着满柜的玻璃罐,守着那些和他一起熬出来的日子。
今年春天,老梨树又开了满树的花,风一吹,花瓣落在阳台的罐子里,像是他又在给那些甜意裹上温柔的纱。我找出当年一起写的梨酱标签,贴在新熬的一罐枇杷膏上,握着笔的手有点抖,却还是一笔一划地写:"某年春日,老梨树下,想他。"
写完时,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罐身上,和那些旧罐子的影子叠在一起。我忽然明白,原来最好的甜从不是糖本身,也不是和他一起过的时光,而是那些时光里的心意,早已经像熬透的糖稀,裹住了往后的岁岁年年﹣﹣就
算他不在了,满罐的甜,也会陪着我,把剩下的日子,继续熬成不会褪色的回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