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驶入黄浦江时，上海的轮廓已在暮色中清晰起来。外滩的万国建筑群灯火璀璨，与对岸的工厂区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纸醉金迷，一边是机器轰鸣，这座城市像个矛盾的综合体，在乱世中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到了。”沈慕白扶着船舷，伤口的疼痛让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了起来，“星火社在上海有个联络点，在法租界的一间画廊里。”
林悦望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穿着西装的商人，有扛着行李的难民，还有巡逻的外国巡捕，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藏着不同的秘密。“这里比苏州复杂多了。”
“越复杂，越容易藏住人。”沈慕白递给她一顶宽檐帽，“戴上，别让人认出你。夜莺社在上海的势力不小，张老板那边肯定已经把你的样子传出去了。”
两人混在卸货的工人里下了船，沿着江边的小路往法租界走。沿途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大世界”“百乐门”的字样，留声机的歌声断断续续飘来，带着靡靡的甜腻，与他们心中的沉重格格不入。
画廊藏在一条僻静的弄堂里，门面上挂着“墨韵轩”的匾额，看着像间普通的古董店。沈慕白敲了敲门，三短两长，和在苏州时一样的暗号。
开门的是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看到沈慕白，他连忙侧身让开：“沈先生，您可算来了！周先生等您好几天了。”
画廊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旧书的味道，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看着都有些年头了。年轻人引着他们穿过展厅，推开一扇暗门，里面竟是间布置雅致的书房，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书桌前看文件。
“明远，你可算到了。”中年男人起身，他面容清瘦，眼神温和，正是星火社上海分部的负责人周志宏。他看到沈慕白肩上的伤，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被夜莺社的人追了一路，小伤不碍事。”沈慕白摆摆手，介绍道，“周先生，这位是苏晚苏小姐，苏州苏家的后人，她父亲苏老先生……”
“我知道。”周志宏握住林悦的手，眼神复杂，“‘明’先生的女儿，果然气度不凡。你父亲是我们的骄傲，他为了保护那尊青铜鼎，忍辱负重，委屈你了。”
林悦的眼眶瞬间红了。这是父亲去世后，第一次有人明确告诉她，父亲不是汉奸。她哽咽着说：“周先生，我父亲他……”
“‘明’先生当年并没有死。”周志宏叹了口气，“他被救上来后，为了不连累家人，隐姓埋名回到苏州，用苏家的身份做掩护，继续保护文物。这些年，他一直暗中给我们传递消息，夜莺社好几次的行动都被他搅黄了。”
真相像潮水般涌来，林悦终于明白父亲那些反常的举动——他频繁与日本人接触，是为了打探消息；他对青铜鼎的收藏讳莫如深，是怕引来觊觎；他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一定是想告诉她真相。
“那青铜鼎……”林悦急切地问。
“鼎上的纹饰藏着一批国宝的藏匿地点。”周志宏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线装书，翻到其中一页，“‘明’先生当年就是为了保护这批国宝，才被叛徒出卖。他说那批文物关系到国家命脉，绝不能落入日军手中。”
林悦看着书页上的拓片，正是青铜鼎的纹饰，与她发簪上的玉兰纹完全吻合。“所以，这簪子是打开秘密的钥匙？”
“没错。”周志宏点头，“‘明’先生说，只有簪子的主人才能解开纹饰的秘密。他还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们全力协助你。”
沈慕白在一旁听着，忽然开口：“周先生，我们怀疑苏州商会的李崇德就是夜莺社的头目夜枭，您这边有他的资料吗？”
周志宏的脸色沉了下来：“李崇德确实有问题。我们查到他最近和日本领事馆的人来往密切，还动用商会的船只运过几批‘货物’，去向不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收集到的资料，你们看看。”
林悦接过文件，上面记录着李崇德的行程和交往人员，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佐藤一郎，日本领事馆的文化参赞，实则是负责掠夺中国文物的特务头子。
“他们下周要在苏州举办一场‘中日文化交流会’，李崇德是主办方之一。”沈慕白指着文件上的一行字，“我猜，他们是想借着交流会的名义，公开夺走青铜鼎，甚至逼迫其他收藏家交出文物。”
“不能让他们得逞！”林悦握紧拳头，“我们必须尽快回苏州，在交流会前把鼎转移出来！”
周志宏却摇了摇头：“现在回苏州太危险。夜莺社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自投罗网。而且，光把鼎运出来还不够，我们得知道那批国宝的具体位置，才能彻底保护它们。”
“可纹饰的秘密只有我能解开，我必须回去看鼎才行。”林悦急道。
“我有个办法。”沈慕白沉思片刻，“我们可以让上海的记者放出消息，说苏小姐在上海露面，准备将青铜鼎捐赠给法国领事馆，让夜莺社以为你暂时不会回苏州，放松警惕。然后我们乔装打扮，悄悄潜回苏州，拿到鼎后立刻解开秘密，再联系组织转移。”
周志宏点头：“这主意可行。我会安排人配合你们，在苏州城外接应。”他看向沈慕白，“你的伤……”
“不碍事，这点伤不影响行动。”沈慕白语气坚定。
林悦看着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都是因为我……”
“保护国宝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沈慕白打断她，眼神温柔，“再说，能和‘明’先生的女儿一起执行任务，是我的荣幸。”
周志宏笑着打趣：“你们俩倒是默契。行了，先在画廊休息两天，养精蓄锐，我去安排记者和接应的人。”
画廊的后院有间客房，林悦住进去时，发现沈慕白就住在隔壁。夜深人静时，她坐在窗前，看着弄堂里昏黄的路灯，手中摩挲着玉兰簪。
父亲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温和地对她说：“清儿，守住我们的根。”
她轻轻点头，泪水滑落。请父亲放心，她一定会守住青铜鼎，守住那些国宝，守住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里，最珍贵的东西。
隔壁房间里，沈慕白正借着灯光检查伤口。他拿起桌上的玉兰簪拓片，看着那熟悉的纹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曾有过一支类似的簪子，只是后来遗失了。母亲说，那是一位故人所赠，关乎一段未了的心愿。
或许，这世间的缘分，早已在冥冥中注定。
沪上的夜色深沉，而一场关乎国宝命运的暗战，即将在苏州的“文化交流会”上，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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