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雪落在古堡的尖顶时,林悦的头发已经染上了霜白。她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膝头盖着厚厚的羊绒毯,看着塞缪尔用银质小壶冲泡月光草茶——他的头发依旧是银灰色,只是眼角的纹路比年轻时深了些,却更添了几分温润。
“慢点喝,烫。”塞缪尔将茶杯递到她手中,指尖相触时,两人掌心的契约印记依旧会泛起淡淡的暖光,这光芒伴随了他们整整八十年,从未熄灭。
林悦抿了一口茶,清冽的香气在舌尖散开:“雪团的重孙子又生了一窝崽,狼人部落的小家伙们吵着要来看。”
“让他们来吧。”塞缪尔在她身边坐下,拿起编织篮里的毛线——他正在学织围巾,笨拙的样子总让林悦想起年轻时,他第一次为她搅拌蛋液的认真,“正好让他们看看,人类的衰老是什么样子。”
林悦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你明明比我大几百岁,却说得好像自己不会老一样。”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举着银匕首冲进酒窖的姑娘。”塞缪尔放下毛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契约印记能延长你的寿命,却拦不住时光,这或许就是人类说的‘圆满’。”
窗外,几个穿着狼人皮毛斗篷的小孩正扒着窗台往里看,看到林悦时,纷纷露出灿烂的笑脸。他们是狼人首领的曾孙辈,从小听着“人狼鬼和平共处”的故事长大,对这位古堡里的人类老奶奶充满了好奇与敬爱。
“进来吧。”林悦朝他们招手,“老管家烤了蜂蜜饼干。”
孩子们欢呼着跑进来,雪团的重孙子——一只皮毛同样雪白的狼,温顺地跟在后面,用脑袋轻轻蹭林悦的膝盖。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林悦看着孩子们抢饼干,看着塞缪尔笨拙地给小狼人演示编织针法,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踏入这座古堡时,这里还是蛛网遍布、阴森寒冷,如今却成了整个特兰西瓦尼亚最温暖的地方。
教会的使者每年都会来拜访,带来新出版的书籍和梵蒂冈的祝福;狼人部落会在丰收季送来最甜的浆果酒;附近的人类村庄会在圣诞节时,邀请他们去广场上共庆……那些曾经剑拔弩张的族群,如今像家人一样互相牵挂。
“累了吗?”塞缪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回房睡会儿?”
林悦摇摇头,靠在他肩上:“想再坐会儿。”
她的视线落在墙上的肖像画——从年轻时并肩站在玫瑰花丛前,到中年时在山谷溪边作画,再到近几年,两人坐在壁炉前的合影,每一幅都记录着时光的痕迹。最角落的一幅,是伊莱亚斯晚年寄来的自画像,画中的他须发皆白,身边围着一群孩子,背景是伦敦的雾巷,画框上刻着一行小字:“愿你们永远温暖”。
暮色渐浓时,孩子们带着饼干碎屑离开了,雪团的重孙子摇着尾巴跟在后面,不时回头看一眼。老管家点燃了壁灯,昏黄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塞缪尔。”林悦的声音有些轻。
“我在。”
“还记得双星交汇那晚吗?”她的呼吸渐渐放缓,“你说,光明与黑暗本就共生……”
“嗯。”塞缪尔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契约印记传来的暖意一点点变弱,“就像你我。”
林悦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一颗融化的雪珠:“真好啊……”
她的头轻轻歪在他肩上,呼吸彻底平稳下来。掌心的契约印记闪烁了最后一下,化作一道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塞缪尔抱着她坐了很久,壁炉里的火焰渐渐变成灰烬,窗外的月光草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像在默哀,又像在祝福。
第二天,古堡的钟声敲响了一百零八下——这是特兰西瓦尼亚古老的习俗,为逝去的贤者送行。狼人部落的首领带着族人前来吊唁,教会的使者捧着兰斯洛特的卷宗副本,站在灵前低头祈祷。
他们将林悦葬在温室的玫瑰花丛下,那里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塞缪尔亲手在墓碑上刻下一行字:“我的光明,我的岁月”。
此后的每一个清晨,塞缪尔都会坐在壁炉前,泡两杯月光草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的空位上。他会读叶芝的诗,会织永远织不完的围巾,会看着墙上的肖像画,一看就是一整天。
几十年后,有旅人来到特兰西瓦尼亚,听说了古堡的传说——据说那里住着一位永生的吸血鬼,守着一个人类女子的坟墓,每当月圆之夜,玫瑰花丛下会传来温柔的低语,像有人在说:“慢点走,我在等你。”
又过了很多年,古堡的新主人——狼人首领的后代,在整理阁楼时,发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最后一页画着两个交握的手掌,掌心有相同的十字印记,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时光会老,契约不朽;岁月成诗,与君同眠。”
窗外,月光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诵读这首未完的诗。而特兰西瓦尼亚的星空,永远亮着两颗最亲近的星,一颗代表光明,一颗代表黑暗,它们在宇宙中遥遥相望,却永远共享同一片夜空,就像曾经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