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伍诚安排人将江杏的尸身安置好，另外差人先行运回主家，裹着的白布被清风掀起了一点，露出了惨白的小手，可以依稀看见指缝里露出来的花瓣，依旧是嫩黄色的。

　　她躺在向着家的方向前进的马车里，车轮子转动，碾过冒尖的石子，整个颠簸了一下，手掌又微松。

　　车帘微开，轻柔的风似是托着小姑娘微消散的魂灵离去。

　　宋桓指尖一抬掸开肩膀不知何时沾上的嫩黄色，稚嫩仿佛孩童纯真的生命，依旧生机勃勃，祈望着往后无数个春天给予它润泽。

　　“客卿要是想的不错，那就遭了！”江伍诚两腿一夹，骑着黑棕色的骏马快几步超过宋桓，他侧着脸看过来，那双眼睛里蕴含着动荡不平的湖泊。

　　“大差不差，还是抓紧时间追上江老吧。”宋桓摇摇头，语气认真，他一甩鞭子喝了一声，“架！”

　　黑棕与红棕色的汗血宝马交替穿行在山林，马蹄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路面上的石子也变得颤颤巍巍，带起的一阵阵风刮过簌簌的乔木丛，一青一白的衣诀翻飞。

　　湖桷子要说上根源，还是从湖水中生长的。

　　落木山上的这口湖太干净了，湖面如镜，至清无鱼，连片叶子都没有，全然不像是自然而成。

　　江杏的尸身本身有几处的蹊跷，四肢的血线是外伤，利器所为，不似刀具，宋桓眸色一沉。

　　他从前遇见过一只，濒死的湖桷子，用的是镜阵。

　　要不是…他差点原地立碑，当时宋桓看着自己这身伤颇有种不知道如何下手的茫然感，回去还挨了四天的训斥。

　　比起湖妖，他倒觉得这东西更擅长镜鬼的把戏，比如——换面。

　　道行不深，所以切口不齐。

　　宋桓想起人群里那几张稚嫩的脸，心深深地沉到底。

　　——

　　江伍诚脸色愈发的差了，他一拉缰绳勒停了坐下马。

　　宋桓随同一起，骑着马在原地，印入眼前是遗落下的马车，外观同进山之前看到一样，可以确认是江家的。

　　所幸来时三四辆，眼前仅一辆。

　　“不用看了，这是我表姐的。”江伍诚一挥鞭子，转头便走。

　　宋桓眯了眯眼睛，“没有血腥气，你爷爷身边肯定有道士那样的人物，弃车是明智之举。”他看着奔远去的青绿色背影，低声喃喃几句：“到底还是活了许久的长辈，希望能不要再生杀孽了——”

　　“——不管是谁。”

　　生命无臾，却生灵，与自然相长。

　　——虽然脆弱，到底可贵。

　　风的尾巴卷起他的白色衣角，与红棕色的地上焰一起奔去。

　　“老头子！”

　　两人紧赶慢赶，追风卷叶，终于还是追上了笨重的马车。

　　江伍诚脸上的紧张像是从紧绷着的神色开裂的一小条缝隙里一股泄露出来，他急切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握着拐棍的爷爷眼前，还差点没刹住车过头给他爷爷带着翻了个跟头。

　　幸好停住了，不然江老的拐棍可是要不经丝毫的阻碍抽在颠颠簸簸一路，骨头架子都松了三个度的江伍诚身上，多半是要跪的那种。

　　江老虚着眼睛瞄了眼臭小子，又抬眼看着慢一步赶到的宋桓。

　　“察得差不多了？”

　　宋桓一个翻身下马，牵着落在几步开外，直视过去，两道视线相碰，探究同平静，他态度平和极了，“是，江老。”

　　江伍诚正要问什么，抬头看着他危在旦夕的表姐款款走来。

　　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安安稳稳地放好了。

　　是个身姿如柳，眉眼温婉的女子，她柔和的嗓音传来，“伍诚来得甚急？可有颠簸到身子骨？你一向不好动，瘦削的身体…”

　　“我无碍，姐！”江伍诚仿佛突然惊醒，欲凑过去，又顾及着他的因，踌躇在原地，瞧过去的眼神满含担忧。

　　“马车不要了，底下两个轮子磕坏了，用不了。”

　　女子轻轻拍了拍江伍诚握在一起的手背，将他死命用着的力气轻飘飘地拍散了，“没事没事，你回来了就好。”

　　宋桓只往人那儿看了一眼，转而同江老步行至人烟稀少的阴影里，他眸底始终平静如波，树荫绕在他的周身像是一层翳，隔离了世外事事扰扰。

　　“江杏是湖桷子。”

　　江老偏头看了眼天光微见的地方，江伍诚正想方设法跟几个孩童说着话，意图寻找出里面的脏东西，殊不知……

　　他视线又回到近前，看着年轻又风发的客卿，没有答话。

　　“当年那个没死，被江老您藏在某处蓄养了，是吧？”

　　他看着这个眼角泛纹，眼眸略显浑浊的人，知道接下来的询问都只会是默认与回答的沉默，于是宋桓也转头看着人群里——江伍诚正在抓耳挠腮，看的出来很是焦躁。

　　毕竟，不早点揪出来，就是潜藏的危险。

　　在江伍诚眼中如是。

　　当年宋桓依旧年轻，只是道行不够深，刚解决完一只树妖就被湖桷子偷袭摸了几下，伤上加伤，力竭得不行。

　　碰巧，江老车队的探子途径，回去禀报过后便带着人助他。

　　同样，最后湖桷子的处置也交由了江老。

　　密闻所说，宋桓多少略知一二，也就作罢。

　　江老目光遥远，掠过林尖，攀走山峰，落在云卷云舒里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