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里的朱砂融开第三遍时，我终于将密报重重拍在案几上。
"傅副官打算把自己钉死在账房里？"指尖轻点他手边凉透的茶盏，"这个月你加了七次班。"
正在核对账册的人笔尖微顿，银紫色发尾扫过竹简上未干的墨迹。初夏的穿堂风掀起他鸦青色衣袂，连带卷走我刻意拖长的尾音。窗外石榴花簌簌落在他的算盘珠上，血红的碎瓣嵌进檀木纹理，像谁心头渗出的朱砂。
"这个月楼里开支超了三成。"他头也不抬，算珠在修长指节间弹跳如星子坠落，"东厨新换的菜刀、飞云啃坏的二十七张坐垫、你上旬打碎的那套琉璃盏......"
我支着下巴看他薄唇开合，忽然伸手按住他面前摊开的账本。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他袖口若有似无的朱栾香。傅融终于抬眼，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瞳孔深处晃动着烛火投进的碎金。
"休假。"我晃了晃从暗格里摸出的绢帛，"青要山七日行程，连沿途客栈都标注了特色菜——傅副官该不会要告诉我，这是给密探们做的出行指南？"
他耳尖蓦地漫上绯色，账册边沿被捏出细微褶皱。案头铜漏滴落的水珠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吐出带着檀香味的辩解："上个月你说想看云海......"
"所以傅副官连观星台最佳方位都测算好了？"我笑着展开那张绘满批注的地图，指尖划过"廿三日子时，紫微垣东移"的朱笔小楷，特意在某处墨渍停顿，"这里原本写的是'与她同往'？"
算盘啪地撞上砚台，溅起几点殷红。傅融霍然起身时带翻竹简，散落的简牍间露出半块梅花形状的酥饼油纸。风突然变得焦灼，卷着那抹褪色的胭脂红飘到我裙边——正是上元节宫宴，我醉酒后硬塞进他领口的那张。
"楼主若无事......"
"正好休沐批文我已经盖过章了。"我将鎏金印章按在他欲收拾残局的手背上，感受他脉搏突然加快的震颤，"车马费从你俸禄里扣？"
"......从我的私账走。"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瞥见他将那张皱巴巴的油纸仔细抚平，夹进《九章算术》的封皮夹层。檐角铜铃被晚风撞得叮咚作响，掩去了他转身时几不可闻的叹息。最后一缕夕照掠过他腰间新换的银算囊，我忽然想起三日前路过东市，见他站在蜜饯铺前，用剑穗上的玉珠跟老板娘换糖渍梅子的模样。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傅融的马车已经碾碎满地月光停在楼前。我掀开车帘时，扑面而来的是混着晨露气息的杏仁酪甜香，车壁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七种点心匣子。
"寅时三刻出发，卯时途经东市，辰时..."他捧着舆图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正咬住他递来的枣泥酥，唇瓣蹭过他指尖薄茧。酥皮碎屑落在他深蓝箭袖上，像雪落在深夜的海。
车辕上的鎏金铜铃突然叮当乱响，傅融猛地抽回手，舆图边角被捏出深痕："坐垫下有软枕。"
我笑着掀开青缎坐垫，不仅摸到塞着安神草的软枕，还有用油纸包着的糖渍青梅——分明是上个月我半夜批公文时随口说馋的零嘴。最底下压着本《青要山风物考》，书页间夹着晒干的桃叶，墨批密密麻麻挤在页脚："此处宜观星"、"申时三刻云海最盛"。
市集初开时，傅融买帷帽的动作比打算盘还利落。他指尖在素纱与软烟罗间逡巡良久，最后选了滚银边的月白轻绡。老板娘笑得暧昧："郎君疼娘子呢，这料子最能挡风沙。"
素纱帷帽忽然兜头罩下，他隔着轻纱替我系带子，呼吸扫过我鼻尖："日头毒。"温热的指节擦过耳后肌肤时，我故意偏头让唇瓣掠过他手腕内侧，满意地看着那处迅速漫开红霞。
"傅副官挑帷帽的眼光倒比选暗器好。"我故意让指尖擦过他喉结，感觉到他系带的手骤然收紧。滚着银边的纱幔垂落瞬间，他转身时马尾扫过我手背，像被烫伤的云雀掠过水面。晨光穿透纱帘的刹那，我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正无意识摩挲方才触碰过我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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