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锦官城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寒风凛冽，像刀子似的刮到人脸上，雪倒是停了，不过路上早就是雪白一片，铺了厚厚的一层。

透过朱门，却见钟府的青石板路早早便扫出来了，清一色穿着灰绿袄子的奴婢排成一串端着托盘，由一个年长妈妈领着，拐弯儿进了松鹤院。

进了院子，两个妈妈相互点头，又由着另一个妈妈领着进了屋子，进了屋子的奴婢无不悬着心肠，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出了差错。由着主子贴身的一等丫头将托盘里的菜仔细的用银针验了，摆到桌上，悻悻退出屋子。

屏风的另一侧，钟老太太端坐在上首，手里端着茶盏，垂着眼瞧着那氤氲雾气，语调平淡，眉目慈爱，轻声言语，似乎是在说些邻里琐事“这些时日，家里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青天白日的议论主人家，且毫不避讳，一个个刁仆，恨不得等大姐儿回来，好踩了大姐儿脸上！”话到此处，老夫人将茶盏重重的搁回案上，茶汤四溅，洇湿了梨木雕花的方几。

见此情形，满屋的主子奴婢哗啦啦的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母亲息怒！”“祖母息怒！”

老夫人接过贴身嬷嬷递上来的帕子，擦拭双手。

钟家是二房掌家，二夫人言辞恳切“儿媳治家不严，求母亲责罚。”

钟老太太身边儿的妈妈赶忙去搀扶，“老二媳妇操持钟家这些年，最是小心谨慎不过，你们私底下都嘲笑她的出身，笑她是镖局出身，做事糙了些，但我瞧着，整个府里数她心思最玲珑，办事最妥帖。到底是哪个院子里养了一群长舌妇，就算我不说，大家心里都明了，今儿我也就给你们提个醒，各自回去约束好底下的人。”

“她们说的也没错啊……”钟云绣刚开口便被柳姨娘一个眼神唬住了，悻悻闭了口。

“我倒是不知道，咱们绣儿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变得如此有见地了。”钟老太太语气和蔼，目光轻轻落在钟云秀身上，像是来了兴趣似的，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一样。

钟云绣倒也是个蠢的，当真以为是夸赞他，得意的回话“回祖母的话，绣儿只是觉得，如今寒冬腊月陛下都要将她赶出京城，想必是厌弃了她，我们府里要是将陛下厌弃之人如珠如宝的供着，这不是和陛下对着干吗。”

坐在钟云绣身边儿的钟云绾听着钟云绣的蠢话，偷偷用帕子按住上扬的嘴角。

钟老太太轻轻转动腕上的那只水头极好的墨玉镯子，面上一派和煦，“绾绾与绣姐儿一般年纪，对此事有何见解？”

“回祖母的话，绾绾年幼，只知道母亲日日教导说一家人同气连枝，万万不可彼此生了嫌隙，二姐姐日日教我读书习字，讲孝悌说礼义，言长幼尊卑有序，孙女更是万万不敢议论长姐，更遑论小娘说府中的姊妹兄弟皆是一等一的聪善，大姐姐更是和二姐姐一般与人为善，聪明灵慧之人，并无见解。”被突然点名的钟云绾也不过是慌了一瞬，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起身回话。

钟老太太微微点头“你母亲向来对你们一视同仁，你小娘也是个乖觉的，二房将你教养的极好。你大姐姐送了些玉京时兴的料子等会儿差人送你们院子里去，让你母亲给你们几个裁几件新衣。”

“谢祖母赏赐。”二房几个孩子恭顺的谢了老太太的赏赐。

“谢母亲厚爱。”二夫人也忙起身拜谢，心里也是松了一口。

与二房一比较，反观大房的柳姨娘，自诩有些身份，是没落小姐，熬死了主母，如今大房的财产又把握在自己手里，把自己当做了主母，摆不正身份，连带的教养出的孩子也乱了尊卑。

“咱们这样的人家，虽得过官家青眼，也荣耀过，但如今你瞧瞧，又有谁在朝堂上立住了脚跟?咱们家如今的富贵也不过是依仗曾经大长公主曾经的荣光，和圣上太后对不渝那孩子的怜爱。可咱们不能只靠这些旧情，也不能忘了她们的恩情。与其怀疑那孩子失了圣眷，不如约束哥儿姐儿些，多多督促自家的哥儿的学业，本本分分的把自个的差事办好。家里的哥儿日日胡作非为，恨不得把这锦官城翻个天，他们几个混账若是生在天子脚下又有几个脑袋可掉。聿哥，你可得警醒些！”

撞上老太太目光的钟三郎忙起身作揖，“母亲远虑，儿子受教了。”

老夫人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几分，摆了摆手“好了，都起身用膳吧。”

那辆离开玉京的马车，跋涉数月，才能隐隐看见锦官城的高耸城墙，原本平缓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住。

“怎么回事？”一个身穿胭脂色袄子的姑娘探出身子来，只瞧着几个彪形大汉拿着剑鞘挖雪。

“回青檀姑娘，是有个小乞丐被埋在雪里了。”有人回道。

青檀眼眸微转，便瞧见了树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都是可怜人。”青檀刚要缩回马车，只见那孩子连滚带爬的扑过来。

“仙人娘子！求您，别丢下我们，救救我弟弟吧！”他的手上还有未干涸的伤口，渗出血迹“仙人娘子怜惜，我愿意为娘子做牛做马，求您救救我弟弟。”

青檀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狼狈的少年，身形枯瘦，那双眼睛确是少见的清澈明亮。

“找到了！”

“给他灌些热汤。”青檀瞥了一眼那孩子，两个孩子有着三分相像，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那般明亮的眼睛。

“仙人娘子！求仙人娘子收留，我们……我们不想死，我识字，也有的是力气，求娘子赏口饭吃。”

“我……”青檀的话被马车里的姑娘打断。

马车里的姑娘身上披着一件满绣的银狐皮大氅，倚在软枕上，怀里抱着一只牡丹缠枝纹的汤婆子，眉目清明，是寒风吹不散的温润。

青檀返回马车，不多时又出来。

“可是在锦官城长大？”

“是，家中从前做些小生意，也去过南方开了开眼。”

“银霜，给他们两个拾缀拾缀。”

“多谢仙人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