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抽干力气的身体如一尾浮萍,老七大着嗓门喊他的名字,电话那头的刘耀文意识到不对,一声门响,飞快地奔向直达天台的电梯。
严浩翔胃中抽痛,连眯着眼看人都费劲儿,又想笑。大话讲了个痛快,躯体却为病痛所累,英雄末路大抵就是此番场景,就算他有一身硬骨,纵使他有一身硬骨,可人是血肉之躯,总归是痛的。
老七焦急的脸在他最后一丝模糊的视线前打转,仍是那副他都快看厌了的模样,头上打着一丝不苟的发蜡,身上是普通的polo衫配牛仔裤,将三十多岁男人的颓唐与平庸表现得分毫不剩。他脾气够好,人够沉稳,哄着捧着严浩翔比自家小外甥还操心,又够放得下身段,没那么多气性,一口一个祖宗的喊。业内相熟的总调侃,说你这身打扮可配不上圈名,也不大配得起身边配置全一流的严浩翔。老七老七,很有股大金链子大金表的气质,你却像个老妈子。
明白过来事情来龙去脉的严浩翔想了很久,自己待老七哪里不周,要让他被外人收买,合伙设计自己。直到Karma把最后一份调查结果摆在面前,他才真的叹了口气。
是他一早就弄错了,他才是真正的外人。人心捂不热。爱也难相通。
身体腾空,被人打横抱起来,耳语处是他听过几千几百遍,又心心念念过几千几百遍的声音。刘耀文的手在颤抖,怀中的人太瘦了,像一只随时可以飞走的漂亮蝴蝶。严浩翔没有睁眼看他。
分开的三个月,他在心中勾勒过刘耀文无数模样,从那双一看就很拽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下颌线,想他带着笑意一脸玩味的样子,想他风雨欲来皱着眉头的样子,也想他高潮时爽快轻哼的样子。经历过的事在脑海中过电影,仿佛就足以形容他已经历过的短暂人生。他对新年没什么仪式感,对粉丝铺天盖地庆祝的生日也兴味索然,算下来,除去演戏,也只有待在刘耀文身边的时光值得纪念。
却不该是这般,如今这般难堪的收场、你死我活的结局。
感官逐渐不清晰起来,也疲懒地不愿在分辨周身的事物。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是刘耀文低哑又隐忍的情绪,他说严浩翔,是我不好,都我的错,你别不要我。
严浩翔笑,嘴角起了个上扬弧度,想感叹一句这幻觉真美,多想一场好梦不醒。
救护车来得及时,媒体的报道更及时。播音大楼的变故短时间内上升至话题榜第一,四个人被拍摄在同一镜头内的照片成为热转,一时之间“权势之争”、“资本冲突”和“情感大戏”的猜测甚嚣尘上,而事件的主人公们,坐在医院长廊的冰凉长椅上,各怀心事。
Karma 的到来打破了最后一层虚假的平静。
刘耀文和她见过几面,女人身材高挑,大色号的口红,穿着很干练。她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刘耀文面前,停下脚步,递给他一份牛皮纸包装的文件。
“好久不见。”她朝刘耀文问好,却扭头将眼神杀向老七。“他还是太善良,又总喜欢息事宁人。可我还是想为我曾经一手带出来的艺人讨个说法。”
刘耀文身上的颓丧一目了然,他机械性地抬手,将文件拆封。“我原先总骂你笨,讲你做事偶尔妇人之仁,不是大经纪人该有的思维。可好在两年以来从没出过差池,年前我问过小严,他心疼我刚为人母,不舍得我再陪他四处奔波,于是留了你。”
“李铭七,我看这金像奖影帝颁给你才算实至名归,设计圈套把人玩得团团转。得人青眼、收买人心,布一场大局就为了帮你一门心思暗恋的邻居家弟弟逼宫上位,我真不知道还说你贱还是深情。”
“也怪我知人知面不知心,信错了人,让他受人苦、被人骗,落得如今下场,我对不起他。”她轻笑一声,盯进刘耀文的眼睛,“他四年前片场对你一见钟情,一根棒棒糖绑住了所有心意,为此不惜给自己包裹一层又一层的皮。刘耀文,睡那么多觉了,他没讨过你任何东西,日久也该生情的,是你没心。”
男人的手指紧捏着手上的白纸黑字,一系列的证据当头一棒地砸下来。他垂下头,没有做任何反驳。
是了,为什么没信他。
砸了钱让人封口,以为这就是对他好,却没想着他或许遭人陷害。
他自以为是的最大深情是帮严浩翔摆平一切,大手一挥告诉他你翻不出爷的手掌心。逼他认错、要他低头,想让严浩翔明白自己才是他最后的避风港,是他永远拜托不掉的桎梏,却没想过,温柔待他,记得爱他,记得爱惜他。
他们用最矛盾的姿态互相在意,又用最狼狈的手段将对方推离。他今晚来时装着满腔气性,想质问他,想逼问他,什么时候,严浩翔,什么时候你的处理方式可以不要这么拎得清。你来私宅那晚,我晾了你两个小时,希望你足够冷静了,组织好语言了,上来跟我说些什么。哪怕你辩解几句,说几句软话,我都能当这事过去了。
我从来没想要你如何,我就是希望在你最手足无措的时候,想起来的是依靠我。
严浩翔,我也会累,可我这么累了,我想罚你,想冷你,都没想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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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故技重施,两年前有个出品方联系你吃饭,你明知对方图什么,可还是赴宴了,因为当晚我的行程也是在那里跟人谈合同**************************你拍《野生》的时候我从你面前接走了剧组的一个小配,一周后见我的时候你给自己吃了药。你眼高于顶,自个儿都不知道屁股后边有多少想给你下套的小明星,是我次次帮你处理帮你公关,然后你就换上我最喜欢的衬衫来找我。
你知道我对你特别,你就总耍这样的小心眼,勾了我,却又不在意我对别人好,从来不说,从来不提。
他看透了严浩翔那副浑不在意的表皮,想将他一层一层掰开,看看他的心。
却忘了他的心早就掏给了自己,藏在他上车时眼眸的星光中、藏在他虔诚般沉溺的亲吻里,藏在他不愿承认的白日梦想里,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日积月累,他将自己的心掏了个干净。
刘耀文靠在医院苍白而冰冷的墙壁上,第一次感受到深刻的无能为力。
严浩翔转醒在次日下午,他做了一个漫长的睡眠。从私宅回来后他开始不定时失眠,没有行程的时间中总不好好吃饭,自己待在公寓里胡乱对付。一张小脸瘦成巴掌大,只有眼睛依然明亮,他的粉丝总说,我们小严是眼里有星光的人。刘耀文站在病房门口看他,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突然发觉别人都是登高摘星,他却幸得一星辰奔他而来,该是天大的运气。
他没珍惜。
人总得等失去才后悔,天底下世人万千,说到底都是一个鸟样。严浩翔正吃丁程鑫托人送来的果盘,放在正中的是色泽鲜丽的红心火龙果,他用牙签挑着吃,咀嚼时脸颊微微鼓起,是一副惹人喜欢的可爱模样。刘耀文站在那里,看他将果盘吃得快要见底,唯独没动侧格中切成小块的蜜瓜。
严浩翔将最后一块菠萝蜜塞进嘴中,吐出核,中午抬头看他,“刘先生,有什么事吗?”刘先生。
他们终于退回最初的起点,却再难找到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高大的身形轻晃了一下,摇了摇头。刘耀文没再去过医院,却将本该属于严浩翔的一切如数奉还。他没有看电影的习惯,偶尔点开阁楼上像摆设一样快要积灰的投影仪,才想起初识时他们曾在这里抱着看过一场严浩翔的电影。
是《浊酒》,也是他十八岁那一年斩获奖项的主役片。少年从小被父亲遗弃,养在别院,遭人唾弃。幸得一位待他如亲的师父,教他习武识字,要他大展宏图。皇帝驾崩,蛮夷入境,他带着乡亲自发组织的兵,用战术打得敌人落草为寇。一时间声名大震。他十七岁被封将,入京领赏,谁知惊鸿一瞥,爱上了抱着小皇子垂帘听政的太后,从此愿做他人手中刀,浴血奋战,只为保她的儿子安坐皇位,高枕无忧。
十九岁时,他的师父被查出前朝官籍,太后下旨,赐死。那时的严浩翔趴在他怀中,问,你觉得他傻吗。
刘耀文点头。
"可我却觉得,人这一生著真没一个想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伤了心也不舍得怪罪的人,那多可惜。”
刘耀文靠在阁楼的小沙发上,点开那条时隔两年的拷贝记录,重新看了这部电影。
李铭七被解脂,褚子胥被架空,严浩翔却并没理睬他还回的资源,自顾自地在微博发了声明,说要休息一段时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还会不会回来。
这是这一刻刘耀文才彻底明白,他以为自己喜欢的只是严活翔
那副美貌皮囊,那副不屈外壳,今日才发现,钱权地位,比不起情
海浮沉,不论缘劫,他都更想摸摸严浩翔的心。
在严浩翔飞法国的前一天,刘耀文把他堵在了那套公寓里。装潢一切如昨,仿佛没有丝毫变动。刘耀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暗自松了口气,严浩翔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笑了笑,“没太大必要,若是全换了反倒显得我放不下,都是成年人了,犯不着跟物件置气。”
那是不是也犯不着,再跟我置气。
他没有接严浩翔招待客人一样递来的水,话说的很急,每句都往人心口砸。
他说严浩翔,我带你回的宅子,是我从小住到大的地方,我爸要是没移民跑美国快活,我妈要是没走,那儿住的就是我们一家。我在你之前,从没带人回过那里,更何谈将密码改成谁的生日。我没给人热过牛奶,第一次时温度没调好,杯子裂了,我给你用的是我妈生前收藏的那套杯子,除了你没人用过。可那天弄坏一个,我对杯子的心疼还没对眼睛红着说腿疼,想喝牛奶的你多。
我从没给人剥过鸡蛋,从你来了,我都习惯包揽你不爱吃的蛋消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多少有些语无伦次。
“你很了解我,可你不知道,我没那么爱抽烟,太疲惫了或是饭局上才沾,九月二十三号,我总跟你说有家宴,其实是去给我妈扫墓,你不知道。”
他说严浩翔,我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个证明。你不知道,我爸花心成瘾,在外头包了好几个二奶三奶,我妈是含着恨走的,她走之前攥着我的手让我别去爱人。我遇见你的时候没想着动真心,可你太不一样了,我总想多给你一些,总想给你独一份的。智者不入爱河,我不想入爱河的,严浩翔。我觉得我疯了,我害怕了。所以我想拿褚子胥试,我想看看把给过你的都给别人一次,是不是一样。
他以为自己只爱严浩翔的皮,所以把褚子胥捧得和他一样高,逼他去演另一个严浩翔。
手放上门把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根本记不得褚子胥的生日。他只记得严浩翔,只记得040816,还有他哭泣时泛红的眼尾。他又说,都我的错,是我不对,严浩翔,你别不要我。严浩翔抱着那杯水,在桌前缓了很久。
他们互相试探,拼死博弈,最终两败俱伤。他用一次绝望的放手得来了从没想过的答案。从没设想过的所谓“刘耀文爱我”的可能性一下成真,心脏被反复折磨和拉锯。
严浩翔小半辈子都泡在温水煮青蛙的环境中长大,从没贪过什么,也从未赌过任何,他在这场单方面的故事线中下的所有注码在刘耀文这里曾被轻视、曾被忽略、曾被算计、曾被试错、曾被贬进泥土里。
他赌自己无所求人生中那个有所求,也赌刘耀文没所谓人生中那个有所谓。
荒唐大戏,赌到今日,结局落定,审判官在胜出一栏念出他的姓名。可严浩翔生前身后徒留的一身硬骨与纯粹爱意,都已折损,都已洒光,一滴没剩。
那这奖杯,赢来又做何用?
他说,可是刘耀文,凤梨罐头也有保质期。
他说,刘耀文,我才二十一,惜命,不想再折腾自个儿了。他说,刘耀文,我现在不想爱你了。
法国是个好地方,生活节奏慢下来,身体也养好了一些。他偶尔传一些照片上微博营业,次次都是微博热搜的程度。租住的公寓楼下有个便利店,老板是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每次会偷着多塞给他几颗糖。
养了一只猫,灰色的,嗜睡,喜欢窝在他怀里。
房东原先是和朋友一起买的房,上下层,近来听说楼上也有人租了,严浩翔正逗十万爬猫架,闻言诧异地瞥了女人一眼,“你不是说你的那位gay 蜜要拿这里当婚房吗?”
女人微胖,很地道的法式长相,讲一嘴带口音的英语,同他解释,“是咯,但他对象都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出没出生,有人花三倍高价租房,自然想先发财再谋爱了。”倒是有几分道理,谋爱先谋生。
快递打来电话,说包裹已经寄存在取件柜,请注意查收。
又是相同的包装,从他在这里住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匿名快件,礼品盒中是他演过的电视剧或电影,光盘背面写着年份。从六岁刚入行时,一直到今天,是他宣布暂退前的最后一部。
光盘下面是一封手写信,记录每部作品的观后感。多时一两千,少时也有一篇高考作文的长度。
他在咖啡店读完这次的信,最后一句是那人漂亮又大气的字体,"你说凤梨罐头也有保质期,所以我又买了一份,你愿意收吗?”
“我一直在这里,我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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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痛生
心里学
一千零一夜
逐渐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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