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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止

枪与酒

平野风万里,吻我衣襟。

……

自天启而来,清泠泠的悲苦山水向东流去。

辐条一根一根从眼前掠过,划出片片彩花、绽开——车旁马上,百里东君有些头晕目眩。

收回视线,恍惚又见司空长风骑马踏风,一道银光横于身后,自灰黄中扬起枪劲不染纤尘,浮岚吞吐白衣,迷离中衬得他神俊异常……

真教山河也臣服、乾坤也颠覆。

“百里东君,你跟个傻子一样瞎乐什么呢?”正是司空长风,看了他半晌,只见他满脸春色,心说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啊?”百里东君一挑眉,“哦,我在想咱们回乾东城之后去哪里玩。”

司空长风奇怪了半天,到底没想到乾东那样的一座城里能有什么绝世胜景,最后大略一猜,想是来自月光雪色之外,也明了了。

突然生出一种凄然,于是沉默。

萧若风在后面一路无言,此时才插上话:“小师弟,我只能送你们到城门外,实在是情势所迫——有这一次父王也不会再发难,如果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百里东君一身傲气,侧过小半张脸,让出一分天光给他,“或者,我可以为天下易主正道。”

萧若风叹了口气,悻悻而退。

一行车马最后停在一片生林旁。天色已晚,来时陪同的破风军旧人让百里洛陈提前打发了,他老人家自己坐在马车里听百里东君的东扯西扯,突然道:“东君啊,我有话问你。”

司空长风起身朝马车的方向一拜,“我早就想领教一下琅琊王爷的剑。”

二人征得默许。萧若风提剑入林,飒飒的气浪冲过来一句“先走一步”,司空长风亦纵身往枝叶相搀处去。百里东君眼神灼灼地望他,似要以目光替他开出一条大道朝天。

直到那人的白衣没于翠丽,才轻轻巧巧上了马车。

“东君,你很喜欢那位小枪仙?”

流入一点华光在车内,浅浅淡淡,洗去了老人脸上斑驳的岁月痕迹。他的声音也很轻,怕惊扰林子里的人。

百里东君笑着:“是。”

百里洛陈也笑了笑:“这可不是一般的喜欢。”

百里东君一愣:“什么意思?”

百里洛陈道:“你问问你自己是什么意思。”

百里东君仔细问了,没听见有东西回答。

喜欢?喜欢的。

但这种喜欢,和他对叶鼎之一类朋友的喜欢究竟有什么不同?他想,“第一个生死之交”本就不同。

这以前,两个江湖蜉蝣搭伙过日子,一个寻不到心的归处,一个连肉身的栖所都没着落,在某种命运使然下相逢,还格外合拍地走到了今天。

这又算什么?

百里东君伸手挠了挠脸:“我真不知道……我只觉得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他能活着,还能活得好,就够了。”

“那你且说,有多重要?”

百里东君又挠了挠脸:“假如吧,假如有一天我们两个在我们遇到了一个绝世高手,出于某种原因要杀了我们两个中的一个,让我做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让他活着。”

百里洛陈没接话,一只手把玩着窗帘,笑意描出褶皱。百里东君此刻都怀疑,眼前的老头并不是什么叫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倒是母亲一样柔柔软软的角色。

他拉过百里洛陈的另一只手,一脸煞有其事:“爷爷你想啊,我要死了,你们不得掘地三尺把那个人找出来,然后碎尸万段?但是长风死了,除了我,没人会记得他。他的那条命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可千万不能丢。”

百里洛陈又笑:“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东君,你跑偏了。”

百里东君气馁地缩回手,搭在脸上——这次简直要把脸皮扣下来:“你就直说你怎么想的嘛。”

百里洛陈直摇头:“东君,感情的东西我也说不好。你要问,就问你自己。”

说不出来。百里东君深知自己不知自何时起,每看见司空长风总心有怜惜,后来竟觉得不止怜他,已然是爱他。

以他们的关系,这种想法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空气一团一团地捂住命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或者,是一个“情”字重得超凡了。

夜风飕飕。

凛光相撞,打着旋儿向四周弹开,极速下寒凉过盛,以至于生出一丝温意,而后回暖,在草木生命中燃出缕缕新苗。

月华驱霾,间隙中轻水翻卷,亲热地往人身上靠,无雨却润。

萧若风一笑:“小枪仙,承让了。”

司空长风甩甩手,走过去捡起长枪,“厉害,真真是天地浩然之气。”

萧若风摸摸鼻子,“谢谢。不过,这枪意竟有微澜成浪之势,你冠绝榜上有名怕是不远了。”

司空长风对什么微蓝橙浪不甚清楚,但后面一句他听得真切。

自在惯了,金子美人最留不住他。他一心一意都在一柄枪上,特别是住进东归之后,因忧心护不了百里东君的周全,空闲下来总在练枪;在离海的时日常常被梦里的绝望孤独闹醒,爬起来就去找枪。

指尖触到凉凉的枪身,一股脑的燥意才冷下来。

然而若非这些原因,则是为他自己,为他的爱,为他生来就是一柄枪。

冠绝天下。

这四个字,足以教天下所有愁绪都淡了、散了。

“谢谢。”语气比萧若风诚恳得多。

萧若风微笑颔首,席地而坐,仰头看司空长风的脸,隐约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参天的高峰,怎样都看不到头。

司空长风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

“而且我还占了你的便宜。”萧若风道,“胳膊上的伤好点了吗?”

司空长风一愣,伤口碰到衣服,隐隐作痛,“你怎么知道?”

萧若风道:“你不想让知道的人本来不知道,可你没有刻意瞒着我。”

“谢谢,我没事。”

萧若风问:“长风,我一直很好奇,百里东君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司空长风向后一甩衣袍,坐在萧若风对面。

“我的朋友,”他说,“我这辈子第一……第二个朋友。”

“第二个?”

“嗯。”

萧若风道:“可你好像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司空长风垂下眼帘,“我于他没有那么重要。东君交一个朋友还不容易?”

萧若风摇头:“我看未必。他对你和他对别人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个‘不一样’到了什么地步,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司空长风没说话,两个人就静默着到了天亮。

赶路半日到了乾东城外。今天百里东君也格外安静,好像昨天拉着司空长风絮絮叨叨了一整天也不管人家听没听的压根不是他。

百里洛陈下了马车,和萧若风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王爷请回吧。”百里洛陈摆手道别。萧若风郑重告辞,风尘仆仆地走了。

百里东君兴致缺缺,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司空长风都不管了。百里洛陈让人给他收拾了客房,让他先好好休息。

是夜。

司空长风躺在床上,实在有些累,正要睡去。却听见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

刚才没听见脚步声。

但这里是镇西侯府,绝不会有歹人夜访。

他翻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身着深色紫衣,似乎过于端庄而威严,好在她眉眼带笑,长得也明艳,使人不至于太害怕——司空长风一眼认出这是百里东君的母亲。

他拱手作揖:“见过世子妃。”

“免礼。”温络玉笑道,“我代东君来问点事情。”

“好,您请进来问。”

屋里点起灯。温络玉坐在一把交椅上,姿态优雅,不愧为富贵牡丹;眉目间尚有少女的洒脱意气,两道柳眉和着笑弯了的眼,轻易就能取走一个人的心神。

“长风啊……”她笑眯眯的,“喜欢我们家东君吗?”

“啊?”司空长风没听出来她在问什么,“喜欢的。”

温络玉轻拍着椅子,“不是这个。我是说,长风,你愿不愿意,和一个男人——和我们家东君,结为夫妻?”

司空长风吓得差点晕过去,暗道名门望族竟爱开这种玩笑。

温络玉见他面露窘色,刚有点因为酸痛垮下的脸又支棱起来,“好啦长风小友,我是开玩笑的。给我看看你的胳膊吧。”

司空长风惑到:“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温络玉笑道,“自古医毒相通,我虽不能治病,看看哪里有毛病还是绰绰有余的……把袖子挽起来,快点。”

司空长风乖巧照做,把胳膊递到温络玉跟前。

下一秒,裂开的口子里渗入一层冰凉,不多,但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疼痛——一块闪着寒光的刀片扎了进来。

门口响起百里东君的惊叫:“娘,你要干什么!”

司空长风想转头看他,奈何视线很快被黑暗遮盖。

好黑。

黑暗里忽有风动,后有光亮,皆是自微而著,很快东风袅袅泛崇光。

他好渺小一个人,在天高地远之间迷迷茫茫。

要去哪里,要归何处?

不知,不知。

风注定不能有归处。

可若有人心诚,为他留下一缕风的气息,又有何妨?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百里东君。

“你愿不愿意和他结为夫妻?”

可我们都是男人。但凡我是个模样才情门第都配得上他的姑娘,怎么会不愿意?

我愿意。

当时在奚若寺,我说我不喜欢女人,并不是真的不爱红颜;如今再说,再美的女人我也看不上眼了。

有缘无分,就此别过吧。

唉。

悠悠转醒时竟尚不见天日,窗边挂着两盏灯,灯影纠缠灯影,看得人眼花缭乱,低头避开,登时看见百里东君伏在床边。

“这夜怎么就过不完了。”

司空长风探他鼻息,见他睡得死,放心下床穿鞋,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一路奔到马厩,牵出自己的老伙计。

“咱们走吧,这里我大概不会再来了,我也不想回天启,随便你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夜色凉凉。

一阵风把乾东城的街吹得宽敞了,才邀骑马夜行的人来踏平街上散落的碎石。

出了城,天色破晓。司空长风觉得自己别过了近几年所有的爱恨情仇,不由叹息,此去恐怕真要一生空空了。

又行了半日,前面的路变得很陌生,司空长风才按辔徐行,任清风舒襟,慢慢地忘却时间。向前看,昨日远去的山水似又来迎他,细听“沙沙”作响,或许是瀑布,或许是风……

可惜,这定不是昨天走过的路了。

听得声响愈来愈大,渐渐的不再只是“沙沙”声,司空长风警觉地往后一瞥,竟见一匹赤马驮着一个人远远地追来。

“驾!”

百里东君见他的身影小了,急得跳起来站在马上,也顾不上害怕掉下去,浑身内力向腹中涌来——

“司空长风你个没良心的!”

“我守了你几天几夜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就要走!”

“你在东归蹭我吃蹭我喝,还欠我那么多银子我都没说你什么!”

“我不就是,不就是……”

“我不就是喜欢你嘛!你跑什么!”

司空长风一惊,又听百里东君委屈道:“你睡了这么几天自然有力气跑!我现在累得要死,你怎么不让着我点?”

他慢下来,但不敢往后看,闭上眼睛祈求百里东君回去。

百里东君也不敢贸然追近,只在后面言语挑拨:“长风,你莫怪我娘,她那是温家独有的‘以毒攻毒’之法,虽疼得紧,可于身于心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司空长风道:“我从未怪世子妃,只有感谢。”

百里东君急到:“你感谢她,那我呢?”

司空长风不答。

百里东君又道:“长风,我真的喜欢你。”

司空长风脸红心跳,暗自庆幸百里东君在后面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长风,我喜欢……”

“不,我爱你。”

“当年在奚若寺,你问我那晏大小姐和我那仙女姐姐相比如何,我答得不好。”

“今儿不用你再问,但你且听我再答一次。”

“她两个自然都漂亮,可能有金银美玉之分,可是长风,有你,比她们再好千倍万倍的我都看不上了,我心里你才是最好最好的,是我最爱最爱的。”

司空长风终于停下来,“百里东君,你真的好油嘴滑舌。”他回头看了一眼,“下来吧,这样很危险啊。”

百里东君心头一喜,伶伶俐俐地坠在马背上。

待他靠近,司空长风出了口气,“百里东君,我也爱你。”

“真的?”百里东君有点后怕,“我不强迫你怎样,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我还能和你一起喝酒,我们回到从前……”

司空长风叹到:“回不去了,因为我是真的很爱你。”

百里东君大喜过望,“那你为何要走?你若是愿意,我们大可以马上成亲;你若不愿意,不成亲也罢,我照样可以一辈子都在你身边陪着。”

司空长风低下头,“东君,你当然不能把一辈子都耗在我身上。”

“为什么?我家里没人不同意我娶你,若有旁人嚼舌根,我一剑劈了他!”

“……我配不上你。”

“胡说八道。”

“真的。”

“我呸!是我配不上你,我没你这么坦荡。我对你早都动了歪心思,可我害怕你走,从来不敢说。”

“东君,我也是啊。”

眼泪打湿了司空长风展在马背上的衣服,“东君,我会毁了你。”

百里东君有些怒意,不忍对司空长风发作,低低地说:“你只会成就我。你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除了我自己,除了……你,没有人能毁了我。”

“你若是爱我却不肯成全我们的爱,那才是毁了我。”

司空长风忽然向那边倒过去,吓得百里东君跳下马奔过去,只见他摊平双臂躺在那里,泪流满面。

“长风,想哭就哭吧。我爱你,我现在想清楚了,再过多少年也是这样。”百里东君躺在他左手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就像你一直那样坚定地在我身后。

自过了晌午温络玉就遣人到城墙上眺着,始终不见有人归来。心里打了几次鼓,终究不好管孩子们的事。百里成风问清楚缘由,安慰她莫要多想,挽着她的手登上高处。

“络玉啊,别急,东君那孩子虽然没谱,做事情总归不算太差。他和那小枪仙如何,又全看天意。他们走得好,就不要管啦;他们走得坎坷,咱们也插不了手嘛。”

温络玉往他怀里一靠,“东君之前三番五次跟咱们提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想不到他对人家是那种心思。这也就罢了,我看那个孩子正直得很,前十几年过得又苦,他们两个怕是没那么容易修成正果。”

正说着,她一把推过百里成风搭上久经风霜的墙体:“你看,那是不是咱们东君和那个小枪仙?”

正是司空长风和百里东君。云影层层,但百里东君似乎兴致极高,仰着头一幅胜者姿态,一猜便知他脸上此时怎样的神情。

司空长风平静些,或是受百里东君的影响,身周也浮动快意。两人走在一起,让人看了说是天造地设;再近了,一个脸若冠玉,相貌俊美,含笑盈盈,一个眉峰凌厉,凤眼生威,神朗气爽。

百里成风叹到:“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归家归家。

“长风,你听我说,过几日咱们就成亲,到时候我要教天下人尽皆知我百里东君爱着一个怎样的神仙人物。”

司空长风无奈笑笑,“是不是有些早了?我看先放几个月再说,这事情有些突然,我得缓缓。”

百里东君当然依他。

“请帖你来写吧。不过,”司空长风又道,“我得单给两个人写信说这事情。”

百里东君问:“谁啊?”

司空长风道:“一个是我师父,另一个……东君,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二个朋友,我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那个穷书生,你应当认识认识他。你若是愿意,我请他来。”

百里东君醋了:“长风,我是要认识他,那你说是我比较帅还是他比较帅?”

司空长风摇头:“你帅,你最帅了。别老缠着我,我还得想法子忽悠我师父,免得你两个结仇。”

百里东君才想起有这么一出,忙道:“对对对,长风且为我美言两句,莫要让药王前辈担忧。”

司空长风又叹气,“怎么就成这样了……看来以后要少喝酒。”

远处,山峰秀丽,如绸如缎,山上浓荫倾覆,一眼望去顿觉空青冥冥。山水不再悲苦,胜景清幽欲绝。

百里东君突然又有些眩晕,只道山容水意,抵不过风吻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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