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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微

枪与酒

前言

  

  参商不相见,日月不相逢。

  本是浮梁月,何思孑然风?

  乘鸾登蟾宫,青凤栖梧桐。

  二秦应犹在,遥问广寒宫。

  

  正文

  

  沙坟如潮,寒峰似浪,隐隐约约的羌笛声淡淡铺展开。

  

  “这就过了玉门关了?”司空长风问。

  

  “是——”声音追不上远去的山,“塞北,我百里东君来了!”

  

  斜阳古道,两匹马并肩逐风驰行,马蹄踏得又轻又脆。月亮是白净的莲子,燃出一丝浅浅的火,把余日照不到的天空烧出一个缺口。

  

  “东君,这里哪有什么客栈?依我看今天晚上找个背风的地儿歇歇就成。”

  

  百里东君笑道:“再看吧,要说咱们运气不错碰上了人烟呢?我可不想被沙子埋了。”

  

  司空长风笑骂:“那你还非要来这里?娘劝你那么久也不见得听进去了几句,现在知道挑地方,晚了!”

  

  “那怎么能是一码事,”百里东君还是和和气气地笑,“人这一辈子总要来一次塞北——像咱们以前寻死觅活地往天启城跑,怎样都得去,否则枉为少年。”

  

  “那时是和朋友,现在是和爱人。值得庆幸的是江山未改,你也还在,我才能一直是我。”

  

  正说着,抬头看见前面远远地升起一个黑点。

  

  “我说什么,咱们运气忒好!”

  

  “可别给咱们撞上什么鬼屋了。”司空长风眉宇间有了点倦色。

  

  两人一对视,策马奔过去。那黑点越升越高,等到了两人眼前就成了一头巨兽,吞尽吹来的风沙。

  

  但这并不是巨兽,连它的残骸都算不上。摇摇欲坠的墙根下堆着腹中血肉曾经依附的白骨——整个房舍就像是用白骨堆起来的,因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它的血肉也被剥夺,因为它曾经剥夺旁的血肉。

  

  下了马,司空长风奇道:“怎么在坡顶上建房子?还建得这么高大,要不把沙子请进来造个神像拜拜?”

  

  百里东君摸摸下巴,“想是以前这里还没有被风沙掩埋的时候建的。这屋子虽然破成这样,但是用的都是好木材。”

  

  司空长风摇头道:“那时候的房子都被埋在下面了。恐怕是最近的战时遗物。”望一眼暗下来的天,又道:“再怎么说待在这里也比在外面吹风的好,凑合一晚吧。”

  

  百里东君欣然应许,挽上司空长风的胳膊,两人一齐越过门槛进去——门板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张着一个比司空长风还高出半截的门洞,让人觉得在试图发出什么悲鸣。

  

  里面的桌椅虚虚地浮着,离门最近的一张上趴着一个女人。

  

  并不是一个女人,那是一具干尸。

  

  她上半身伏在桌面上,侧头枕着桌子,两只胳膊山一样从肩膀处延伸出去,挡住了半个脸;却留下一只睁着的眼睛,从污浊里射出一道光,越过山峦朝门口望。

  

  “啊啊啊啊长风!”

  

  什么惊魂一瞥。

  

  百里东君比司空长风快了半步,被她吓得哆嗦着往后跳,要不是空间小不容他展拳脚,估计早都皮球似的到处弹了。也幸亏司空长风站得稳没给他扑倒。

  

  “死人而已,没事。”司空长风安抚到,“当年半夜三更来我房里偷什么窃什么的时候不是胆子大得很吗,怕什么。”

  

  百里东君的惊惧瞬间没了踪影,换上一脸轻松的笑。

  

  “偷香窃玉,长风。”他说。

  

  司空长风脸上飞过一点飘忽的红,“我知道。”

  

  百里东君笑着又往前迈腿,重心还没移过来,自觉踩到了一团柔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弯腰把那东西从鞋底抽出来。

  

  是个双面苏绣花鸟荷包,来自于江南,娇滴滴的皮囊下塞着一肚子棉花,好像这样就终于随了大漠的俗。司空长风心里叹息,恐怕那女子最后的归宿不应该在这里。

  

  百里东君端详了一阵,突然从棉花的小潭里抽出一张字条。定睛一看,上面几个特别娟秀的字:“不屑华年,静待君归。”

  

  百里东君叹气:“看来是个痴情人。”

  

  司空长风夺过荷包:“想是她的什么人应召出征去了,等了半辈子不见回来,她就追来了这里,把屋子建在高处,有朝一日她期盼的那人路过兴许会进来看一眼。也是上天有眼,这房子没塌。”

  

  “爱人,长风,是她的爱人。”一股酸涩在鼻腔里晃,“她在等她的爱人。”再张嘴酸涩流进嘴里,成了哭腔。

  

  司空长风无措地看看手里的荷包,又看一眼百里东君:“东君,人家姑娘的荷包你拿着也不是个事啊……”

  

  百里东君没答话,静静地让酸涩从眼睛里渗出来。

  

  明月年年照相似。哪里的月亮,归根结底都是那一个;几年前的月亮是它,几年后的还是。

  

  大漠里的天很空,由一轮孤月独占,连带着其他的纷纷扰扰都被收进孤光。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夜,在西南道静得发慌的东归酒肆。

  

  “这都什么时候了,司空长风这赔钱货怎么还不回来……”

  

  烛火弱了,从窗缝挤进来的风让它摇曳成一根针。百里东君躺在几张桌子并在一起拼成的床上,狠狠往地上掷了一把瓜子皮。

  

  瞟了一眼门口,没人推门进来。百里东君往起来一翻,身下的桌子吱呀乱叫——

  

  “赔钱货!你死哪里去了!”他站在桌子上,不想也不敢打破近乎永恒的静,但是这么大一番动作没了后文实在不值当,于是改成泄愤似的在心里重复喊。

  

  站了很久,腿都刺刺的麻了,还是不见那人进来回应他的呼喊——或许即使来了也不会回应——风不吹了。

  

  骨头里细密的酥麻变成一种硬生生的战栗,伸出一根骨刺划破腿肚子一点一点往上爬。百里东君当时不屑于分辨它的来处,后来想起,原来是对死的恐惧。

  

  “赔钱货……”

  

  “不会死在外面了吧……”

  

  这人今天晚上怪异得很,找了七八个理由,一定要出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镇西候府的这天晚上往往充斥着轻盈的无趣,除了比平时多几个花样的点心,百里东君实在没有别的记忆,无端觉得今晚要是看不上月亮就有点可惜了。

  

  跳下桌子。这次动作很轻,说不好百里成风看见作何感想,外面不怎么安分但是也需要休息的人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门外这时一阵脚步声,百里东君正要去开门,听见司空长风在门口喝了声:“我家掌柜的今天不在!”喝得他止了动作站在那里,声息不再。

  

  另一边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只感觉阴恻恻的,像从山林里哪个隐蔽的巢穴中发出,被潮湿和恶臭揉得扭曲,黑魆魆的颜色拧断了洞口上悬着的藤条,如同拧断别人的脖子一样。

  

  “你就是杀了我、砸了东归,他也不会回来。”

  

  司空长风听起来并不害怕,百里东君心里却先生了一片冻疮。他巴巴地站着,浑身疼似的呲牙咧嘴。

  

  死寂。

  

  在不存在的疼痛让百里东君丧失理智的前一刻,银月枪落地时富于质感的脆响打断了他绷紧的神经。

  

  “东君,没事了。”

  

  终于推开阻隔二人许久的门,百里东君眼前泛起一片水花,千朵万朵波光粼粼在月华里打着旋,半天才把司空长风放进来。

  

  好美、好美,好美。

  

  他眼前流下两条素辉的瀑布,依稀闪烁盈盈的光点,月淡春深,只一眼就负下一生溪山情债;再一眼,潮平波浩渺;浮云卷霭,连白衣上洗不净的浅灰一并掩盖了。

  

  好像……

  

  像踏月而来的仙人。

  

  百里东君笑了笑。他不是仙人,他是长风,宿在东归酒肆的月夜长风。

  

  “掌柜的……”一语未尽,司空长风踉跄两步,倒下去了。

  

  心头起来的浪涛沉下去,变成冰山,把百里东君禁锢在寒冷里。

  

  “赔钱货!”

  

  是夜,注定不眠。

  

  换季的时候,清晨总叫人恍恍惚惚坠入另一个天地。强光让人睁不开眼,明明立秋都过了很久了,西南道的顽石还没被暑气炼化吗?

  

  司空长风动弹不得。眼皮一掀,一个影绰绰的熟悉轮廓浸在光底。

  

  粘稠的思想被热水稀释,散落的块状物凑出一点点意识。一个声音钻进来,在升起的水雾中显得格外清晰:“长风?醒了吗?你感觉怎么样?”

  

  嘴里还噙着东西,说不出话,司空长风皱眉,什么鬼东西这么苦。

   

  “哎哎哎别吐!”百里东君急得从桌子上抓起一块糖就往司空长风嘴里喂。司空长风逗他似的,抿嘴背过身。

  

  “长风?很苦的,吃块糖。”

  司空长风暗笑,头埋进被子里,被粘在身上的疼痛蛰得缩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下意识蹭了半天发现这是百里东君的被子。

  

  他佯装不知,闻着一寸一寸洒出来的酒香,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一下就对上百里东君深陷的眼窝,差点把他的眼睛吸进去咀嚼,吓得他往后一仰:“白东君,你抽什么风了?”

  

  百里东君就瞪他,可能一瞬间没想起来自己现在姓白。司空长风有了一个欣赏他的青色胡子茬的机会,那一片干巴实在不堪入目,没忍住损他:“怎么一个晚上把你熬成这鬼样子了?”

  

  “一个晚上?”百里东君苦笑,“苍天啊,你这赔钱货睡了七八天!这几天……”

  

  “七八天?”司空长风瞪眼咋舌,“怎么可能?”

  

  百里东君一拍床头:“呸!司空长风,你知道我这几天过的什么苦日子吗?从来都是别人伺候我,现在是我给你端茶倒水还要操心你身上的伤!我都怕我一个没盯住你就见阎王爷去了!”

  

  “你怎么不盼我点好……”司空长风到底没再纠结他的憔悴,只道谢,心虚的成了百里东君。他学司空长风的样子把胳膊抱在胸前,靠墙上看他。

  

  又来了,该死的情动。

  

  窗外是暮色苍茫、白昼将倾。司空长风一睁眼,清亮了不少……百里东君想。

  

  到这里,泪已经止住了。他不是为那时的茫茫然而哭,而是哭等待。在长如数十载的几天煎熬地守着爱人,看着他被深渊一样的创伤榨干,掩耳盗铃地用雪色纱布遮住恐惧的来源,却忘了纱布上千疮百孔,最后迷失在时间里。

  

  “长风,真的太危险了。”百里东君摇摇头,企图把泪痕一起甩出去。

  

  司空长风不知道他又在为什么事糟心,反正自他认识百里东君至今就没有安生过日子……大概这辈子也不可能安生过日子。

  

  他把整理好的荷包放到桌子上。

  

  “东君,”他笑起来,“别哭了,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成亲的那天?”

  

  百里东君哭得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见了台阶就往上落脚:“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司空长风问:“那前一天呢……我没说前一天夜里。”嘶,头疼。

  

  “那天?我忙了一天呢,你要说什么?”差不多是捧着牡丹问别人杂草之美,而且那天,司空长风压根就没跟他在一起,百里东君忿忿地想。

  

  笑的花这才完全绽开,薄薄的花瓣在眼角划出褶子。

  

  前一天,再往前一天,乾东城下了场大雨。雨后清清爽爽舀一勺草色倒进土里,很快肆虐,长出勃勃的生命。

  

  百里东君不在,司空长风恹恹的,坐在门帮子上发呆,呆了阵一个眨眼就换了一番天地。

  

  候府雄风凛凛的门庭在不知来处的和煦中退出几里,长出千里桃林,刹那间有如开天辟地,落英缤纷,胭脂深浅怡桃花,是满眼的粉、繁华的粉。

  

  一道苍老的声音唱到:“人间梦隔西风,算天上、年华一瞬。”

  

  原来是位长髯老人,身周银丝飘然,衣洁无尘,面容祥和。一张素琴,落指万物生。

  

  司空长风挑眉,起身上前作揖。

  

  老人对他说话,在乐音里丝毫不突兀,使人安心:“少侠何来?”

  

  司空长风此刻真觉得自己是万里长风,朗声道:“无来处。”

  

  “何以归?”

  

  “无归。”

  

  “无归?你且问本心,当真无归?”

  

  司空长风不语。

  

  “在镇西候府,可享百年荣华,这里可是你的归处?”

  

  “不是。”

  

  “北离大好河山,烟柳画桥、凉月苍山,可有你的归宿?”

  

  “不是。”

  

  “君,将归何里?”

  

  粉红最容易让人心动。第三种绝色不着白就着粉,所以这色彩总叫人飘飘欲仙,误以为自己遇到了桃源。这里却是真正桃源、世外洞天。

  

  司空长风醉了。

  

  眼前景分明,醉什么?

  

  “归于一人心。”

  

  就是醉了。不然怎么说这种不害臊的浑话?

  

  老人终于满意,琴音铿锵,不知是到了高峰还是临于末尾。

  

  “长风?”晚归的百里东君人还在大门外面就嗅到了酒味,“你喝了多少啊我在门口都能闻到……怎么不高兴?”

  

  司空长风两只凤眼盛着阑珊灯火,空出来的琥珀色蕴了落寞,“东君,我想你了。”

  

  百里东君揉揉他的脸:“我才出去了一天。”

  

  嗅到的何止是酒味。他知道自己受了一个人——他最尊敬而意难平的那位老师的嘉许。

  

  他对上他的眼睛。想亲一口,再亲一口。烈火直往身上浇。

  

  “长风,我好爱你。”

  

  是夜,注定无眠。

  

  刮过一场清风,揽月携相思。

  

  “我”多渺小?“我”的爱不会是江水滔滔。时间多久远、天地多浩然,于此,百里东君觉得自己更爱一个人,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又要哭了,司空长风笑着哄他。

  

  听见了吗,塞内关外唯风独行,森然又浪漫。

  

  热的泪珠在凉夜里凝成晓月将落,含笑的眼里是地平线上天色嘉微。

  

  旭日起,爱不平。

  

  后记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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