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囚徒

我僵在原地，投影仪把九岁的我钉在惨白的墙上。她抱着橘子，笑得牙缝都露出来；旁边是许砚，病号服大了一号，袖口堆在手腕，正低头写算式。画面没有声音，却像有人拿钝刀刮我的耳膜，一下一下，把旧日笑声刮得血肉模糊。

宋昭昭的耳返突然尖叫。血顺着她耳后滑进锁骨，像一条不肯拐弯的小溪。她仍在翻文件柜，纸张被扯得七零八落。“妍萱，”她声音在发抖，“看这个。”

我接过那张纸。纸太轻，像随时会碎。上面用旧式打字机敲着：

“受试体C-307（陈妍萱）

脑死亡确认：十年前火灾当日。

记忆移植成功率 98.7%，活性维持中。”

落款处一枚模糊的印章，像被火烤过，边缘焦黑。

我下意识摸后颈，指腹碰到一道细疤——那天有人把我从浓烟里拖出来，后颈撞在钢筋上，血顺着脊背往下流，烫得我以为自己会被重新熔化。

许砚跪了下去，额头磕在金属台面，咚一声。助听器发出啸叫，他像被那声音锯开，双手死死揪住头发。锁骨下的火焰纹身露出来，和赵予笙的一模一样，颜色却更暗，像被血痂盖过。

“那天……我替你挡火……”他喘得像刚跑完长跑，“他们说，只要我签字，就能再见到你。”

我蹲下来，指尖刚碰到他，就被他反手攥住。掌心滚烫，像握着一块炭。

“小橘子，”他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对不起，我不该信他们。”

冷冻柜突然嗡鸣。李俊逸站在S-3-07前，脸色白得吓人。舱室里的女孩——我的脸，我的发，我的睫毛——睁开了眼，目光穿过玻璃，与我撞个正着。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把掌心贴上玻璃，与我掌心相对，隔着一层冰凉的透明。

宋昭昭的电脑跳出最后一行字：

“终止协议需全体签署人同意。缺失：周泽言。”

通风管里的女声忽然变得温柔，像在哄睡：

“若记忆重生，需以爱终结。”

门开始合拢。宋昭昭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李俊逸把肩膀卡在门缝，青筋暴起。我回头看舱室里的“我”——她对我做了个口型：跑。

许砚握紧我的手，掌心全是汗。他拉着我冲向走廊尽头。身后，玻璃炸裂的声音像一场急雨。我们跑过一排排舱室，里面浮着不同年龄的我们：六岁的、十二岁的、从未长大的。每一双眼睛都在说同一句话：别停。

尽头是一扇锈铁门。周泽言站在那里，穿着十年前的白大褂，手里举着那份终止协议，空白签名栏只剩最后一格。

“填吧，”他说，“填完，你们就自由了。”

我接过笔，许砚的手覆在我手背上，一起写下“陈妍萱”三个字。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血落进雪里。

铁门开了。外面是十年前的雨，水泥管道口堆着没吃完的橘子。九岁的我和许砚正躲在里面，分食最后一片。

我们走进雨里。雨水砸在脸上，冰凉，却不再带焦糊味。身后，实验室的灯一盏盏熄灭，像沉进海底的星。前方，橘子树开花了，香气混着雨，像迟到的春天。

许砚侧头看我，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

“回家？”他问。

我点头，把额头抵在他肩上。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