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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那件事

繁星隐心

薛怜儿把安全帽摘下时,手指被帽檐的毛刺划了一下,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她没找创可贴,只用拇指反复抹那一点红,像要把它擦进皮肤里。混凝土的碱味还留在发梢,她闻了闻,喉咙发涩,忽然想起在许家老宅做管家的日子——中央空调恒温二十四度,丝绸窗帘永远带着柔顺剂的香,她站在走廊尽头,看阳光穿过玻璃穹顶落在自己皮鞋尖上,亮得晃眼。那时候她想着,再忍忍,再攒攒,总能把生活过成那束光的样子。

现在光没了,只剩一层灰膜,附在指甲缝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她回到临时办公室——集装箱改的铁皮屋,门一推开,热气混着泡面味扑出来,像打在脸上的一记闷拳。桌上堆着返工记录,旁边是昨晚加班到十一点才画完的进度表,红笔涂改的地方像血痂。她站在门口,盯着最上面那张《质量缺陷汇总》,忽然觉得可笑:自己那么努力,不过是为了以后能躺在软床上喝香槟,可现在香槟没影,软床也没影,倒是膝盖上两块淤青先来了。

“我不干了。”她小声说,像在劝自己,又像在通知空气。

声音轻,却惊动了桌后的人。许淮从图纸里抬头,袖口沾着铅笔灰,眼神还带着计算尺寸时的锋利。他看了她两秒,目光落在她拇指上的血珠,眉心微蹙:“过来。”

薛怜儿没动,背脊贴着铁皮门,冰凉透过衬衣往骨头里钻。她攥紧安全帽,指节发白,重复了一遍:“我不干了。”这次声音高了些,尾音却颤,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一碰就断。

许淮放下笔,靠回椅背,姿势松,眼神不松。他没问为什么,只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推到桌沿。水瓶与铁皮桌面摩擦,发出细而短的吱啦,像划破一层膜。“先把血洗掉,”他说,“再谈不干。”

薛怜儿低头看自己的手,血珠已经凝成褐点,贴在指纹里,丑陋又倔强。她忽然觉得委屈,像小时候偷穿妈妈高跟鞋摔破了膝盖,没人哄,只能自己对着镜子抽气。她走过去,没拿水,而是把安全帽轻轻放在图纸正中——帽壳上沾着一块混凝土污渍,像打翻的墨,正盖在一条尚未标注的轴线上。“还你。”她说,声音低下去,却带着决绝的脆。

许淮的视线从帽子移到她脸上。女人的眼尾泛着熬夜后的红,唇色却淡,像被雨水漂过的花瓣。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老宅,她穿着剪裁合体的套装,站在雕花楼梯口,对每一位来客微笑,角度精准,像量过。那天他心想:这姑娘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尺,每寸都为了卡进某个框架。如今这把尺断了,断口还渗着血。

“攒了多少钱?”他忽然问,语气淡,像在问天气。

薛怜儿愣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裤缝。她没想到他跳过了质问,直接算她的退路。片刻,她报出一个数字,声音低却清晰——足够她租一间带落地窗的公寓,足够她半辈子不工作,足够她买那瓶想了很久的香槟,独自对着夜景喝。

“够了。”她补一句,像在说服自己,也像在宣告。

许淮点点头,没评价,只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A4,推到她面前。那是她上周提交的《建筑部费用报销》,密密麻麻的打车票、夜宵小票,最底下是他用铅笔写的一行字:实报实销,共计——数字正好比她攒的私房钱少一位。

“这是你的辛苦钱,”他说,“老宅的积蓄是你的养老钱,别动。”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颗颗敲进她心口,“要走,也先把辛苦钱拿走,别让熬夜白熬。”

薛怜儿盯着那行铅笔字,鼻尖忽地涌上酸意。她想起那些夜里,为了省二十分钟打车费,她踩着高跟鞋在空荡的街头狂奔;为了十五块的夜宵折扣,她蹲在便利店门口等半小时的关东煮。那些她以为没人看见的精打细算,原来都被他折进这张纸里。

“为什么?”她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我对你又不好,我——”我算计过你,我利用过你,我甚至想过借你往上爬。

许淮没让她把话说完。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停在她面前半步,伸手,不是扶,也不是拉,只是轻轻拍了拍她肩上的灰——那层灰是今天清晨混凝土返工时落上的,她拍过,没拍干净。他的手掌宽,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像突然闯进的风,带着不容拒绝的热度。

“因为我也攒过钱,”他低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攒到一半,发现如果我不继续,那些夜班、那些返工、那些被骂到狗血淋头的日子,就真成了白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拇指上,那一点褐红已经干透,像枚小小的勋章,也像个嘲笑。

“你可以不干,”他退后半步,给她留出呼吸的缝隙,“但别因为怕辛苦而逃。逃一次,以后就会逃一辈子。”

薛怜儿怔住。她以为他会挽留,会用宏图大业、知遇之恩、未来可期来压她,可他只是把她的辛苦钱折好,塞进她手心,像把选择权彻底交还给她。

铁皮屋外,塔吊发出长而低沉的“滴——”声,提醒七点整。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脚边,像一条细而亮的裂缝。她低头,看见自己鞋尖的泥点,看见膝盖上未愈的淤青,也看见掌心那张被汗水浸软的报销单。

良久,她抬头,眼眶红,却没泪。她把报销单重新放回桌面,声音轻,却不再颤:“再给我一个星期,如果我还是想逃,你签字放人。”

许淮点头,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把桌上那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这次她接了,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像把最后一丝犹豫也冲下去。

她转身拉开门,阳光扑面而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也带着混凝土未干的碱味。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那味道其实并不难闻——像生活本身,灰扑扑,却真实。

她没有回头,却听见身后铁皮门轻轻合上,像给某个章节画了个未完的句号。

走廊尽头,塔吊的影子投在地面,长长地伸向她脚下。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一步一步,像踩在一条尚未干透的混凝土上,脚印清晰,且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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