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扑面而来的冷冷嘲讽,又是什么残酷无情的人间真实。
李相夷推开他坐起来,笑着说“我这有一次性牙刷。”
——开幕式定在周六。周五下午,吴颜拿着名单挨个通知,所有运动员要在明早七点准时集合,排队走方阵。
李相夷:“……”
李相夷警觉:“所有?”
“对。”吴颜说,“正式比赛和趣味比赛的运动员都要参加入场仪式,人多好看一点,尽量别迟到。”
“等一下!”李相夷拉住他,“除了走方阵,还有没有什么活要干?我可以义务帮忙。”
“应该没什么体力活。”吴颜想了想,“也就举一下班级牌吧,本来李老师定的是乔婉娩,可她貌似被临时抽去顶播音的缺,来不了了。”
“举牌归我!”李相夷果断拍板,“笛飞声我通知就行。”
“……好。”吴颜在他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下,“那谢了啊李哥。”
晚些时候,几个男生又抬过来几大包红t恤,说是专门为本班运动员定制的,胸前印着漆黑“稳赢”,背后印着漆黑“高二七班”,还弄了个黄色的闪电标志,审美丑到绝。
方多病翻捡两下,满脸嫌弃:“我靠,老吴你为什么要咒我们天打雷劈?”
全班哄堂大笑,李宏余刚走到教室门口,表情跟着扭曲了一下,不过又及时把笑憋回去,严肃批评:“方多病,不准说脏话!”
下面依旧嘻嘻哈哈的,本来嘛,周末加上运动会,实在很难紧张得起来。这时刚好笛飞声拎着几瓶水回到教室,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班服,也陷入短暂迷惑:“这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仇恨设计?”
这回连老李也绷不住了,草草安排两句就回了办公室,估计是打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次性笑够,只有吴颜扯着嗓子喊冤:“闪电侠懂不懂,你们这群人怎么回事!”
“忍了吧飞哥,隔壁的更丑,我刚路过六班看到,一水鸭屎绿。”有男生笑着嚷嚷,“至少咱还红火。”
班服是吴颜在网店统一定制的,这种东西顶多就穿两天,显然没必要物美,够价廉就行,拆开包装后一股纺织物混合油墨的诡异气味迎面扑来。
笛飞声也觉得这玩意实在劣质,于是胳膊肘推了一下身边的人:“哎,你怎么也拿了一件,不参加比赛的不用穿,快去还给老吴。”
李相夷沉默片刻:“这是我的,我明天和你一起走方阵,吴颜说了七点准时班里集合,你记得别迟到。”
飞哥一听就很纳闷:“你又没报项目,走什么方阵?”
“乔婉娩有事不能举班级牌,吴颜让我临时顶缺。”
“你怎么回事啊?”笛飞声闻言很不满,转身大声问,“举班级牌的不都是女生吗,为什么这次让李相夷去?”
全班瞬间安静,李相夷眼前一阵发黑,想捂住大少爷的嘴也来不及,只好把求助目光投向吴颜,期盼对方能和自己产生一丁点默契,先主动接下这一锅。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神经粗到能当绑架麻绳使,显然不具备心灵感应的高端技能,立刻辩解:“没啊飞哥,是李哥主动要求举牌的,不信你问他。”
笛飞声:?
笛飞声缓慢回头,非常莫名其妙地问:“你为什么要主动承接这个活?”
“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想积极为班级做贡献。”
“很傻的你知道吧?”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主动要求举牌?”
“笛飞声你能不能闭嘴。”
“……”
偏偏吴颜还要跑来解释:“其实举牌人员真没规定过男女,宋老师听完还夸呢,说李哥特帅,显得我们班贼一枝独秀。”
“是。”李相夷硬起头皮,“我一定好好走,坚决不给高二七班丢人。”
笛飞声越发迷惑,你是不是真发烧了,怎么这也能激昂热血?
但李相夷目前已经上了贼船,一时半会实在下不来。在十六七岁的年纪里,总会有一些非常没有道理的二缺坚持,比如说现在,只因为笛飞声每次提起趣味运动会时,都一副“傻逼才会报名”的嘲讽表情,李相夷就死活也不愿意供出多人运球的事——宁可默认自己就是渴望举着牌子走在班级最前方。
“不行吗!”
“……行。”
小李老师厉害,小李老师牛逼,小李老师想躺着进场都行。
李相夷有气无力趴在桌上。
生活过于多姿多彩,不想说话。
……
因为走方阵的队伍需要提前集合,所以笛飞声早上六点半就来1406敲门。“跟我一起走?”
“好。”李相夷今天起得稍微有些晚,匆匆收拾好书包,问他,“你觉得吴颜那有没有多余的班服?我发了微信他没回。”
笛飞声不解:“这破玩意你还想多要一件留做纪念?”
“没。”李相夷也很愁苦,“我洗坏了。”
本来只想过一遍水,去去灰尘和味道的,结果这件衣服可能制作成本只有五块钱,印刷字当场就浮了起来,“稳赢”变成“禾心凡”,“高二七班”比较惨烈,只剩下一个大大咧咧的“二”,闪电标志倒是很结实,但并无卵用,更傻了。
笛飞声:不好意思,容我先笑一会儿。
“就知道你是这反应。”李相夷把书包丢进他怀里,自己蹲下穿鞋,“本来我还指望你高风亮节一下,能看在我是举牌门面的份上,主动舍己为人地换走这件奇葩班服。”
“不是,脏一点我能换,破了也行,但这实在太傻了你知道吧。”笛飞声搂住他的肩膀,“不过没关系,举牌应该穿什么都行,去年女生还穿裙子呢,你就穿校服上。”
李相夷暂时没辙,只有到学校后再看看。车走到一半时,吴颜发来一条微信语音,絮絮叨叨六十秒,基本能精简成一句——班费有限,衣服每人只一件,没多余。
“我这件搅坏了,所以想问问。”李相夷语音回他,“没事,凑活凑活也能穿。”
过了一会,他又发来60s一段话,笛飞声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纳闷:“说什么呢,这么绵绵不绝?”
“班服的事。”李相夷随手点开播放。
吴颜周围环境可能有些嘈杂,所以嗓门扯得不小:“哦李哥你班服洗坏了啊,没事,举牌不要求服装统一的,穿什么都行。就是你明天去参加多人运球的时候可能得——”
李相夷迅速卡断,双眼直视前方,假装无事发生过。
笛飞声用非常吃惊的目光看他:“你报名了多人运球?”
“我没有。”
“我刚才已经听见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什么都没听见,吴颜疯了。”
“……”
几秒钟后,没疯的吴颜往群里扔了张运动员项目安排表,这下整个高二七班都知道了,学霸要去参加傻逼的多人运球。
其实按理说这事又不单李相夷一个人干,不该有这么高的关注度,但架不住在所有参与趣味运动会的人员里,他明显最帅。
宁鸣校内的话题度大抵是这么排的,帅哥<学霸帅哥<长的超帅的学霸帅哥
运动会很快就来临了——
在走完方阵之后,笛飞声和李相夷回了教室,一个趴在桌上玩手机,一个打着呵欠翻卷子。教学楼已经建成有些年份,窗外树木葱郁茁壮,春夏秋三季都有浓密的荫,阳光会穿过树的缝隙洒进来,照出片片斑驳光影。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情,尤其是在午休时,听着周围同学的各种细细碎碎的声音,总会让人觉得时光格外柔软,也格外悠长。
李相夷做错一道题,在笔盒里半天没翻到橡皮,笛飞声余光瞥见,随手把自己的笔袋丢给他,却因为这一瞬间的松手分心,被对面一梭子弹打回了game over。
“……”
“挂了?”李相夷把耳机递过来,“请你听歌。”
笛飞声举手投降:“已经够困了,求你高抬贵手,别再让我听这催眠大咒。”
“不是英语听力。”李相夷笑,“真的是歌。
是一首旋律很轻快的歌,有口哨和吉他,和秋初的校园完全适配。
笛飞声单手撑着脑袋,随口问他:“以我的英语水平,听不懂歌词是很理所当然的,对吧?”
“这不是你能不能听懂歌词的问题。”李相夷说,“而是你居然听不出来这根本不是英语的问题。”
笛飞声顿了顿,面不改色往桌上一趴,睡觉!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在左臂弯里投下硬币大小的光亮,然后光亮像是被对方的动作挡住,先是闪了闪,又很快重新出现。
紧接着,他就觉得有一只手搭上自己的后脑,轻轻揉了揉,还有同桌没忍住的一声笑。
笛飞声抽出右胳膊,反手一搭,懒洋洋覆住他的手。
少年手指修长,掌心温暖干燥。
李相夷单手解锁手机,把法语歌换成了英语听力。
笛飞声果然不满地拍了一下。
李相夷果断收回手。
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的笛大少爷:“……”
李相夷低头闷笑,继续在试卷上做题。
笔尖声音沙沙,和窗外摇曳的树影融在一起,漫开在了整个秋天。
下午的运动会比赛,就像吴颜说的,全部属于高二一班悲情项,连运动员本人都是“求求你们千万别来看我丢人,让我迅速比完迅速被遗忘”的佛系状态,所以广大群众也不打算去观众席暴晒凑热闹,准备拖到时间点完名就散伙。
李相夷买了两瓶水,回来用瓶子碰了碰同桌的脸:“起床。”
笛飞声正做着梦,被活活冰了个激灵,心脏狂跳半天没回神:“你叫人起床的方式怎么这么野蛮?”
“难道我还要给你唱个温柔午安曲?”李相夷把水丢过来,“快点。”
笛飞声睡得没什么力气,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往看台走:“我说你慢点行不行,迟到几分钟老李又不会管……喂喂大哥,我还要去洗手间!”
李相夷:“……”
由于大少爷的午睡起床仪式太过繁琐,等两人赶到观众席时,已经迟了十分钟,但没事,因为老李还没来。
笛飞声立刻蹬鼻子上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李相夷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看台上又热又晒,却半天等不来李宏。
体育老师匆匆赶过来,看了一眼剩下的学生,在所有没项目的人里挑了个最高的:“李相夷你站起来,能跑吗?”
“……跑什么?”
“下午的四百,还有明天早上的男子接力。”他说,“陈柯中午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能参加剩下的项目,我已经让校医院开好了证明,你能跑的话,跟我去组委会办一下手续,领个新号牌。”
“行。”李相夷爽快点头。
全班一阵哄闹,原本打算点完名就撤的女生,立刻就不走了,改成查男子四百米什么时候开始。
男生本来对“看帅哥”这项活动是没什么兴趣的,但一听展云飞说李相夷好像还真挺能跑,就觉得看一下也行。
“别的班都有口号,我们是不是得给李哥想一个啊。”
“对,赢不赢无所谓,主要气势上不能输。”
“语文课代表呢,快给李哥想一个,最好能在精神上先取得胜利!”
“山呼海啸一点。”
“那就山呼海啸好了。”
半个小时后,高二七班在四百米跑道旁强行扯了条火红横幅——山呼海啸我李哥!
效果还真挺好的,因为别班运动员一看就笑瘫了,属于战略胜利。
办公楼外,笛飞声背靠住墙,低头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
李相夷拿着号牌从电梯里出来:“咦,你怎么在这?”
笛飞声身上套着校服,把手里的T恤丢给他:“班服,先给你穿。”
比赛开始前, 保卫处专门有人过来提醒, 说跑道两旁不允许挂横幅。但没关系, 高二七班充分发挥帅哥力量,成功把“山呼海啸我林哥”转移到了看台最高处,怎么讲, 更嚣张了。
因为初考成绩和趣味运动会, 李相夷在宁鸣校内已经刷了两波存在感,所以现在一听说他还要跑四百米,许多人就都赶来凑热闹, 连展云飞也在广播的召唤下放弃刷题来加油——至于为什么李哥临时跑个四百还能被广播, 那当然是因为高二七班在广播台有人, 乔婉娩只瞄了一眼班级群,就能面不改色当场现编报道稿,一边“希望各位运动员都能保护好身体”, 一边“祝救场的李相夷同学能取得好成绩”, 假公济私能力超绝。
另一边,笛飞声和李相夷还没走到签到处,就已经看到了看台上那乍眼的山呼海啸,以及明显不止高二七班的庞大观众群。
“……”
“李哥。”吴颜从后面跑过来,“走, 我带你先去签到。”
“这横幅也太隆重了。”
笛飞声问身边的人,“哎,要是跑不到第一名, 你打算怎么办?”
李相夷回答:“当场自杀。”
笛飞声:“……是这样的,我觉得你稍微有点夸张。”
吴颜笑着说:“不止我们班做了横幅,别班都有,只不过没我们占的地方好,李哥你千万别有压力啊。”
“我没压力。”李相夷活动了一下筋骨。
吴颜继续说:“那我先过去看看,李哥你抓紧时间做热身。”
笛飞声从他手里抽过号码布,“先转身。”
别针的质量太次,他花了半天时间才帮对方戴好:“我去看台,你加油。”
李相夷把水瓶递给他:“嗯。”
签到处已经围了不少运动员。
其实每个班擅长体育的人,算来算去一共就那几个,平时体测多跑两圈就能知根知底,只有中途转来的李相夷除外——大家只能根据看台上的加油声来判断,可能真还挺强的。
整个高二七班目前正处于十分颠狂的状态,一直在“李哥第一,李哥第一”,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自信,欢天喜地的就很迷。而其他班被这么一带,也跟着一起疯了,给本班加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场面惊人,甚至还成功召唤来了教导主任万卫。
方多病用肩膀一推身边的人:“哎,你觉得我们班第几?”
“我不知道。”笛飞声用两根手指捏着矿泉水瓶,远远看了眼签到处。
李相夷正在做赛前热身。他皮肤本来就白,穿上红色短袖后更白,站在阳光下时,整个人都被笼上了一圈金色透明光晕,反正就……和周围其他人不大一样,属于一眼就能被注意到的特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