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鹤川点点头：“此名甚好。适才听乐师吹奏箫声，清越柔和如涓涓细流，幽静典雅似空谷回音，真是曲如其名也。”

沈清樾执箫在手，向前一步行礼道：“将军谬赞了。”

席上众人这时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纷纷叫好道：“萧将军青年才俊，慧眼识珠！”“沈典同会得一手好乐器，真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啊！”

窗外树影婆娑，虫鸣悸动。

沈清樾早已悄然退场，萧鹤川不动声色的望着微微晃动的珠帘，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晦暗。

京城 星霜殿

高大古朴的皇宫迎阳矗立，金黄的琉璃瓦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但即使是帝王之所也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在那数千次修补翻新下，仍隐隐可见被遗弃在风霜中的斑驳。

此时宫殿内歌舞升平，金碧辉煌。当今晟朝景珩帝陈栩歪坐在龙椅上，身后两名宫女手执团扇，交叉侍立。另有一人斟酒递至唇边，陈栩浅沾一口，摆摆手令其退下。

萧鹤川跪在殿前，一改征战沙场时的将军劲卒装束，身穿鸦青色暗纹束腰锦袍，外披银线滚边燕纹绸裳，一头乌发用玉冠束起，更显得身形修长，丰神俊朗，颇有少年孤痩霜雪之姿。

陈栩哈哈大笑道：“萧爱卿平身！你等收复幽州，立下这等功劳，朕要好好奖赏你！”

萧鹤川躬身行礼道：“谢皇上。”随后拿起一个金丝檀木大盒子，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向前递去：“这是末将缴下的战利品，请陛下查阅。”

景珩帝拍手道：“好好！”一旁的太监接过木盒呈到身前，陈栩一把揭开了盒子。

下一秒，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出现在眼前。只见那人头嘴巴张大，双目圆睁，浑浊的眼球中满是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绝望的想喊出来一般。

陈栩喜悦期待的神情随即定住了，向后跌坐在披着御毯的龙椅上，嘴巴张了张，仅存的一点理智压抑住了嘶哑的叫喊。

“这是天芒国大将呼尔曼的首级，小人在大战之中砍下了他的头颅，献其于阶上。”萧鹤川低头道。

陈旭那苍白的脸上恢复了点血色，手忙脚乱的重新端正身子，理了理衣领，强作镇定的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匈奴的宝物…”随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萧爱卿不愧骁勇善战，年少成才，这下那帮天芒蛮军再也不敢来搅扰我们大晟王朝啦！”

萧鹤川微微摇头：“不敢当。这一战虽然打得天芒军元气大伤，短时间不敢来犯。但休整后必然会卷土重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应该加强训练，做好迎战准…”

“好啦好啦”，陈栩打断道，“不管怎样，这一仗算是打赢了，朕一会欲在华清宫大摆筵席，满朝文武皆来参宴，萧将军你可不能缺席啊！”

萧鹤川听闻，敢忙跪地叩首道：“小人不敢。只是褕州距京都三百多里，回返尚要四五天，将帅府中要事繁多，加上家母挂念，小人还是不打扰陛下兴致了罢。”

陈栩摆摆手：“无妨无妨。爱卿这番可是立下了大功，庆功宴少怎得了萧将军呢？府中事务自有人会处理，宴会结束我便叫人快马送将军回去，不会耽搁太久。我看爱卿还是不要推脱了吧”

“是。”萧鹤川咬了咬唇，细长的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低垂的眸子中仿佛一滩深不见底的潭

水。

晚风轻拂面庞，吹散了酒气，带走了纸醉金迷的奢靡气息。随着踉跄的脚步在大理石板上留下纷乱的印迹，两扇红漆大门轰然关闭，关住了金玉满堂，任由黑夜将少年痩削的身影吞噬。

萧鹤川摇晃着身体，愈走愈快，渐渐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奔跑起来，喘息声在孤寂中回响，视线变得模糊，仿佛即将坠入一场迷离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萧鹤川倚着墙根慢慢滑坐下去，闭起双眼，呼吸被拉长，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适才在皇宫所遭受的情景 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突然，隐隐有争吵声传入耳畔，萧鹤川睁开眼，只见不远处有几个泼皮将一个白衣女人堵在墙角，为首的一人嬉皮笑脸的说道：“今儿爷们几个找乐子，遇见姑娘这般绝物，也是撞了泼天的富贵。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容我们玩耍一番如何？”说着，便伸手朝其胸口摸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在黑暗里一闪，那泼皮呆呆的看着自己流血的三根断指，随后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嚎。

其余几人大惊失色，纷纷抄起家伙，如临大敌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

萧鹤川摇摇晃晃的走来，厉声喝道：“你们给我住手！”

泼皮们见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少年，警戒的心顿时放松不少，纷纷大叫道：“一个醉汉竟敢来打搅我们的美事！”“你削了老大手指，老子今天非把你皮剥下来不可！”说着几人抄起木棍尖刀，发一声喊，一窝蜂的朝其面门打去。

萧鹤川轻声嗤笑，一手扣住最前一人手腕，夺下木棍对其胸间肋骨重重一击，那人惨叫一声，向后飞去，把身后几人压在地上，良久翻不起身。

剩下几人有些慌张的看着自己的同伴，随后不顾性命的挥舞着家伙就是一阵乱劈乱砍，但都被萧鹤川挡了过去，拳脚到处，必有哀嚎响起，没过一会，只打得一众泼皮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断骨的断骨，伤筋的伤筋，连叫都叫不出来。

萧鹤川举起尖刀，任由血液从刀尖滴落，狭长的凤眼半眯着，还未消散的醉意仍掩盖不了眼底凌厉的杀气。

为首的泼皮看着萧鹤川手中的刀，连忙连滚带爬的跪在萧鹤川身前，不断磕头道：“都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冒犯了老爷，老爷大人有大量，还请饶了我们一条小命罢…”

“滚。”黑夜中，少年的声音沙哑低沉。

“是是是”，那泼皮连忙爬起，另一人扶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剩下的众人来不及喊疼，都跟在身后一瘸一拐的走了。

萧鹤川转过身，见那女子一袭白衣，青丝散落在肩，头深深低着，露出白皙的脖颈来。

萧鹤川温言安抚道：“我已将那伙人赶跑，姑娘不必害怕。”

那女子轻轻的“嗯”了一声，抬起头来，萧鹤川这才发现她蒙着一层白纱，将下半张脸完完全全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眸子澄澈又带着几分冷冽，让人看了不禁心里一颤。

突然，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便知是药劲又上来了。此时天空已微微泛起鱼肚白，萧鹤川努力平衡着身体，轻声道：“姑娘，一人走夜路多加小心，在下就此别过。”说罢，踉跄着离开。

那女子静静的看着少年从黑暗中隐去的背影，月光顺着她的白衣倾泻而下，将其包裹在一片璀璨的星河中。

没走多远，萧鹤川只觉意识模糊，脑袋中嗡嗡作响，他暗暗骂了一声，突然，双脚猛的一绊，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就此晕了过去。

等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只船上，正随着江水顺流而下。船头坐一人身穿白色绸衫，一头乌发随风轻轻飘扬，分明便是适才那位白衣女子。

萧鹤川挣扎着想做起，却发觉自己手脚软麻，动弹不得。他扭头轻呼一声，那女子知觉他醒了，便起身慢慢走来，跪坐在萧鹤川身旁。

淡淡的鸢尾花香伴着晚风在空气中弥漫，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俯下身为萧鹤川擦去额头的汗珠。几根青丝扬起，吹拂在脸上，但来细微的酥痒。

萧鹤川只觉周身燥热难耐，他扭动着身子，痛苦的呻吟几声，脸颊却涌上一层昏沉的醉意。

那人顿了顿，伸出一只纤长的手缓缓揭开面纱。

“堂堂定国少年将军，竟如此不胜酒力吗？”

萧鹤川惊异的瞪大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俊美清逸的脸。

“你，你…”萧鹤川急切的发声询问。

那少年垂下眼睫，平静的望着自己。

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逐渐消散，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双眼眸，如秋池溢满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