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萧宅两边的梨花开的正旺，玉树似琼苞堆雪，烂银霞照通彻。招引的野蜂纷飞，似幽人低语声咽。

长靴踏在被春风蹂蘖的枯皱泛黄的梅花瓣上，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庭院中，一位身影窈窕的女子正打扫着花瓣，发簪上的流苏垂在颈旁，珍珠与碧玉相互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满地落花正好给予新芽生长的养分，为这小院徒添一分别样的景致，为何苦苦扫去？”

女子一愕回头，看到眼前站立之人，登时笑如花靥，跳起来抱住了此人的脖颈，娇声道：“大哥！你怎么到此时才回来？让人等的好生心焦！”

箫鹤川被其撞了一个趔趄，笑吟吟地握住了她的手：“半年不见，你还是向往常一般急躁，没个姑娘样。”

原来眼前的女子，就是箫鹤川的三妹箫楚禾。

箫楚禾牵起哥哥的手，向内堂走去：“大哥，你出去这些天，可碰见什么好玩的啦？你若不说与楚禾听，楚禾可不依。”

箫鹤川言语中透出止不住的笑意，无奈的轻轻摇头：“傻孩子，大哥出去是打仗的，不是去游玩的，你成天就知道想这些小孩子玩意。”

箫楚禾撅起小嘴，正要答话，内堂里人影一闪，一位公子身穿雪白直襟，手拿一柄流云玉团锦扇，踱步前来，一头乌发如绸缎般顺滑，在脑后微微荡漾。

箫楚禾叫声：“二哥！”随后如飞般扑过去。

箫鹤川又惊又喜，快步上前：“阿淮！真的是你么！”

箫雨淮双眼弯成了一双月牙，眼底泛出盛若桃花般灿烂的笑意：“大哥，若不是楚禾和千澈托人告诉了我，今日回城便不能来迎接了。”

箫雨淮去年被选入国子监读书，往日很少和兄妹俩见面，今日一回城便得团聚，叫箫鹤川怎能不喜！

正欢喜间，箫鹤川葛地想到一事，连忙问道：“阿娘呢？她身体可好？”

箫雨淮微微一笑，拉着他往里走：“娘这回想是醒了，你去看看她不就知道了么？”

院子中充斥着欢声笑语，微风拂过，抚下片片落英，犹如下了一场锦嶂叠翠的春雨。

寝室内一片宁和。黄梨木雕凿而成的圆桌牙床在阳光的浸润下泛着暗沉温润的光，熏炉中流露出的淡雅清香若断若续的透过镂空花窗消逝在氤氲暖气之中。

一位中年妇人斜倚在榻上，借着炽亮的烛光织绣衣物。尽管额角已隐隐现出皱纹，但眉眼之间的风韵犹存，容色清丽标致。

门上突然发出轻轻的剥啄之声，妇人放下手中衣服，温声道：“谁呀？”

箫雨淮应声道：“妈，是我，您醒了么？”

妇人笑道：“进来罢。”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妇人又拿起手中针线，一边做活一边道：“阿淮，你可看到你大哥回来了吗？”

“娘！”这一声有些陌生，却又很是熟悉，宋云卿的胸口仿佛被一记重锤锤中，身体不住颤抖去，隔了一会，慢慢抬起头来。

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青年跪伏在地，满脸热诚的望着自己，微微上挑的眼角中挂着晶莹的泪珠。

宋云卿喜笑颜开，连忙把自己心爱的儿子扶起：“阿川，你终于回来啦！”

箫鹤川凝望着自己的母亲，见她那鬓角分明又添了几根白发，喉头哽咽：“妈，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身子可好？”

“娘的身体好得紧呢！只是每日每夜的给某个人做衣服，让人好生嫉妒！”

箫楚禾拍手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箫淮雨。

箫鹤川瞥眼见到床头搁着的一件衣服，上面绣着一只燕子正乘着祥云飞舞，针脚细密紧致，一看便知其耗尽了多大的心血，箫鹤川心中感动，握着宋云卿的手道：“妈，我衣服够穿啦，以后别给我做衣服了，多保养身体是正经。”

宋云卿温颜微笑，正要答话，箫楚禾在一边撇嘴道：“妈，你看他！得了便宜卖乖，妈只给你一人做衣服，你还不领情！”

说着，转头扑在宋云卿怀里，撒娇道：“妈，咱不给他做衣服啦，改天给我绣只荷包儿罢。”

说罢，箫家二兄弟当即笑起来，宋云卿爱抚的摸了摸小女儿，又看了看两个儿子，眼角溢出了浓浓的笑意。

轻云被沉沉夜暮掩去，木棉花乘春风荡漾，散发出醉人幽香。一轮溶溶冷月零落在树梢，窥探着觥筹枕曲的人间。

将帅府的大堂中，随着榄窗的悄然闭合，一曲琴音飘然流泻，灵动宛转。烛火摇曳交错，照的室内恍如白昼。

银杯相互碰撞，发出特有的清柔沉闷之声，在衣锦绸缎上留下淡淡的酒香。

座椅被摩擦挪动，兵马指挥使李孟存举杯站起：“承蒙箫将军之兴，咱们今晚尽情畅怀，不醉不休！”

欢呼叫好声登时把辉煌的厅堂淹没，琴声陡然清明高扬，“铮铮”几声结束，只闻暗香涌动，衣衫攒簇，七位舞姬翩翩而来，在灯迷酒醉下展动身姿，妖娆作态。

鼓点沉重，舞姿轻盈，满堂宾客皆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在一旁侍立的小仆人梁千澈再也忍不住，悄悄靠进坐在主席的箫鹤川，附耳道：“将军，这些都是淮水县兵马监都刘三爷送来的姬妾，特给将军享用，但只怕宴席一结束，知府慕大人便都要走啦！”

人人皆知知府慕文嵇好色，平日遇见容貌姣好的女子便要揽入怀中，更是派遣一众军校去全国各地搜罗美女，百姓们私下里都称呼其为“采花军”。

箫鹤川闻言微微一笑：“送给他也罢。”又道：“刚才那奏琴之人，府中并未见得，那也是刘统裕送来的？”

梁千澈点点头，拍手道：“不错，这是刘三爷荐来的乐师。听说此人精通琴音歌赋，鼓笙埙箫，笛子琵琶，无一不会，无一不精 — 他要是能把这般本事传于我，便再好不过啦！”

箫鹤川低头不语，心道：“此人倒十分难得。”

这时众舞姬已然舞毕，悄然退场。几位戏子正准备上场作行头，一个白影却抢先几步，上前朝着箫鹤川跪下，俯首道：“小生不才，各位官人意致正高，小生斗胆献上一曲，以助酒兴。”

坐在侧首是刘统裕当先哈哈大笑道：“好啊，这位沈典同奏得一手好音乐，又闻箫将军酷爱乐曲，便请将军点评一番，如何？”

箫鹤川颔首道：“不敢。”说罢，对那个乐师道：“适才已听你奏过琴音，果然幽韵别致，有独到之处。不知阁下还会些什么，让各位一开眼界如何？”

那沈典同依旧跪拜在地：“将军过奖了。小人在一般乐器之中，以箫最为擅长。请诸位赏献尊颜，以供笑谈。”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柄玉箫来。

这箫用美玉雕啄而成，通体清透柔和，似白雪无暇。

那乐师纤长的手指轻拈玉箫，将其放在唇边。令人震惊的是，他清瘦笔直的手竟比那白玉雕凿的箫还要白上三分。

修长的脖颈微微倾侧，窗边吟蚊掠过，留下一片寂静。

薄唇张处，第一缕箫声悠扬，柔韵细细，恰似昆岗凤鸣，幽媚宛转。听得众人心头不禁为之一震。

过不多时，韵音斗变，高亢明亮，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湿花，又或如旷野虫鸣，听得人心旷神怡，恨不能站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悄然之间，夜色暗沉，月上中天。一曲已毕，但大厅中却静得出奇。唯有余音在空中荡漾，拨弄着昏沉的神经。

隔了半晌，箫鹤川惊诧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仍是拜伏在地，柔顺的乌发似瀑布倾泻在脑后，冷艳俊雅的眉眼低垂。

“沈清樾。”

轻薄的云雾遮过天际，呼啸的晚风穿过山野，仿佛发出一声幽咽的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