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像无数根透明的丝线，轻轻落在柏油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女孩撑着一把浅蓝色的雨伞，伞沿缀着的小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蹲在花坛边的男孩，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女孩你在干什么呀？

男孩背对着她，瘦小的肩膀微微耸着，校服外套的下摆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的用手指在泥土里扒拉着什么，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男孩……

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的继续手里的动作，指尖沾了不少湿润的泥土，在花坛边缘留下几个浅浅的印子。

女孩现在还在下雨呢，你再蹲下去，会被淋湿的。

女孩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转身离开，反而往前挪了几步，努力踮起脚尖，把雨伞往男孩头顶倾斜了大半。

浅蓝色的伞面像一片小小的天空，将两人笼罩在下面。

细细的雨丝落在女孩粉白色的连衣裙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像撒了一把碎墨。

可她毫不在意，反而对着男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女孩这样你就淋不到啦。

男孩这才停下动作，慢慢转过身来。

他的头发有些乱，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一双清澈却带着点拘谨的眼睛。

看到女孩举着伞的手臂微微发颤，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把伞柄往她那边推一点，可刚举起手就猛都顿住了——小小的手掌上沾满了褐色的泥土，连指甲缝里都是。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有些无措的攥紧衣角，脸颊微微发烫，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女孩我有湿巾！

女孩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连衣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包装可爱的湿巾，递到他面前，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女孩这个可以擦得很干净哦。

男孩谢谢……

男孩接过湿巾，声音细细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张，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手上的泥土，连指甲缝都仔细清理过，直到掌心露出原本干净的肤色才停下。

然后，他伸手轻轻扶住伞柄，把雨伞往女孩那边推了推，确保她也能完全躲在伞下，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女孩不客气！

女孩笑得更甜了，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橙嘉对了，我叫橙嘉，你可以叫我嘉嘉！

橙嘉你叫什么呀？

顾初羡顾初羡。

男孩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的传入女孩耳中。

他不太擅长应付这样活泼的性格，耳根悄悄泛起一点红，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顾初羡天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听到这话，橙嘉的眼睛猛的瞪圆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橙嘉啊！

橙嘉你不说我都忘了！

橙嘉爸爸妈妈肯定在等我吃饭了！

她急急忙忙的往后退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对着顾初羡挥了挥手。

橙嘉我先走啦，我们下次见！

说完，她就像只轻快的小鹿，举着伞跑进了雨幕里，浅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顾初羡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方向，轻声说了句“再见”，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湿巾包装，上面印着一只笑眯眯的小熊，像极了刚才女孩的笑容。

时间像被风吹动的书页，一页页悄然翻过。

他们的相遇从那个下雨的傍晚开始，慢慢延伸到学校的走廊、操场的角落、放学的路上。

起初只是偶尔的打招呼，后来变成了一起分享零食、一起讨论难题，再后来，顾初羡的书包里总会多一份早餐，橙嘉的铅笔盒里总会躺着备用的橡皮擦——那是顾初羡偷偷放进去的，他总记得她做题时爱咬橡皮的习惯。

他们成了彼此最要好的朋友。

高二的夏天，阳光格外慷慨，透过茂密的树叶，在操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橙嘉抱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朝着坐在树荫下的顾初羡跑过去，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扬起，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橙嘉想什么呢？

她把其中一瓶水递给他，瓶身带着冰凉的水汽。

橙嘉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顾初羡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几分燥热。

他望着远处嬉笑打闹的同学，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

顾初羡没什么，发呆而已。

其实他在想，时间过得真快。

眼前的女孩已经褪去了小时候的稚气，眉眼长开了，皮肤白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落满了星星，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不仅是班级里的学霸，还是学校的文艺委员，走到哪里都像个小太阳，身边总围着不少朋友。

而他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拘谨内向的小男孩。

身高蹿到了一米八，肩膀宽了，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偶尔走在路上，会听到女生小声的议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所谓的“校草”光环，在橙嘉面前，从来都不值一提。

橙嘉那你先别发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橙嘉神秘兮兮的凑近，对着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橙嘉是秘密哦。

顾初羡好。

顾初羡听话的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她。

女孩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还有一丝阳光晒过的味道，有点痒。

他下意识的微微偏过头，正好对上橙嘉抬起来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眼底映着树影的晃动，清澈又明亮。

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能看清她鼻尖上细密的小汗珠，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顾初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撞了一下，“怦怦”的狂跳起来，声音大得几乎要盖过周围的蝉鸣，他甚至觉得，橙嘉一定也听到了。

橙嘉你在听吗？

橙嘉阿羡？

见他半天没反应，橙嘉伸出手指，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顾初羡呃……

顾初羡在听，你继续。

顾初羡猛的回过神，感觉耳朵瞬间烧了起来，热得发烫。

他慌忙抬起手，假装整理头发，悄悄用发梢遮住泛红的耳根，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窘迫。

橙嘉好。

橙嘉没多想，依旧笑嘻嘻的，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起了那个“秘密”——原来是她偷偷报名了学校的艺术节舞蹈比赛，想给他一个惊喜。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话语伴奏。

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顾初羡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他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比划的手指，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心脏的跳动慢慢变得平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

他时不时的应一声“嗯”“挺好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远处的蝉鸣还在继续，风里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身边的女孩叽叽喳喳的分享着她的小秘密，一切都刚刚好。

顾初羡想，或许这样就很好。

做她身边最亲近的朋友，看着她笑，看着她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更明亮的未来，而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只是他没说出口的是，那一刻，他心里最想听到的秘密，其实是关于他自己的——关于他藏了很久很久的，不敢说出口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