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太平剧社,又是一出好戏落幕。
待观众都散去后,演员们回到了后台,开始收拾行装。化妆台前,镜灯散发着柔和光晕,卸妆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苏瑾棠坐在镜前,轻轻揭下繁复的头面,将其小心放入锦盒,再用棉球蘸着卸妆水,仔细擦拭脸上的油彩,黑白红三色在棉球上晕染开来,露出原本清秀的面容,眼中流露出戏后的空茫。一旁的老生粗着手指,大把地抹去厚重的脂粉,胡茬下的皮肤透着微红,额上的汗水未干,浸湿了鬓边的发梢。服装师们忙着整理行头,熟练地抖落戏服上的灰尘,抚平褶皱,将蟒袍、帔衣、褶子分类叠放,再用衣架撑起,放进樟木箱,每一件都承载着舞台上的悲欢离合。角落里,道具师清点着道具,把刀枪棍棒归位,修补着破损的扇面,将各类小道具放进分格的木盒,嘴里念叨着下次需修补或更换的物件。
过不了多会儿,演员们陆续换上了便装,轻声交流着演出中的点滴,偶尔发出几声笑语或轻叹。舞台的辉煌渐渐褪去,后台满是人间烟火,在忙碌与琐碎中,又孕育着下一场戏的期待与梦想……
在喧闹声中,两个人悄然来到了后台,苏瑾棠抬眼之间便望见了他们,感到有些惊喜。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郭德纲和王惠夫妇。瞧见二人向自己招手,苏瑾棠和去旁边儿的老师们道了辛苦,说声失陪,就急忙朝二人小跑过去。
“姐姐,姐夫,您们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啊”,姑娘的眉眼带着柔柔的笑意。因着演出刚结束不久,她的脸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我们呀,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旁边王惠先发了话。
“让我猜猜,会是什么呢?姐姐,您们快告诉我吧”说着还摇了摇王惠的衣袖。
“不急,现在也晚了,大伙儿也差不多都回去了。我们送你回去,咱们慢慢儿聊”
于是,几人关了剧场后台的灯,戴着星辉上了车。苏瑾棠家离得不算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引着二人进了屋,又手法娴熟地沏了茶,就这样三人在书房坐定,说起那件“喜事”。
郭德纲正了正神色说道:“闺女儿,是这样儿,我们准备正式开办鼓曲社了”
旁边儿王惠也笑着开口:“怎么样儿,是大喜事儿吧”
“那可太是喜事儿了,先前您说的时候我就一直盼着呢”苏瑾棠听到二人的话,瞬间眼睛都亮了,顿了顿又再次开口询问,“那您们现今是怎么打算,我可以帮忙”。
“闺女儿啊我们就是来找你帮忙的呀”郭德纲听罢笑了笑,“闺女儿,你是小映霞先生和孙贺兰先生的高徒,又跟着刘老学唱铁片,也有着一身好本事。我们今儿个来呢,是想问问刘老的近况,也是想邀请你加入鼓曲社,你乐意吗?”
苏瑾棠听此言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您抬举,我自然是愿意的。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二位师父和奶奶的技艺传下去。”
“嗯,确实现在鼓曲唱的人少了,特别是那些长篇儿的鼓词,也很少有人演了”王惠想到了鼓曲的衰落,也透露出愁容。
郭德纲也跟着开口:“现在唱京韵的少,唱铁片儿、西河的更少,我们先前也邀请了很多老先生,就是想为鼓曲复兴出份力”
“您们的苦心我都明白的,曲艺复兴也是我的理想”,苏瑾棠为二人添了茶,又接着说,“奶奶这段时日都在天津,身体康健,承蒙您二位挂心。明儿个演完了,我就该回天津去,一定亲自跟怹老人家说说这事儿。奶奶许久没登过台,心里可是时时都盼着呢”
听了这话,两人难掩激动之色,“若是刘老愿意出山,我们自是荣幸之至”郭德纲如是说,“我们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苏瑾棠眉眼带笑:“那我先替奶奶谢过您二位了”,说话间微微俯身表示谢意。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改日到了天津咱们再细细地聊”王惠也笑着回应。
苏瑾棠送二人到了院门口,双方互道了声“辛苦”,就此作别。回到屋内,她看着久经岁月的老朋友——她的鼓板,忆起了从前,不觉落下了泪。
那天夜里,她睡得格外香甜,满心皆是鼓曲的未来,入梦时还念叨着多年来习得的句句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