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被山峦吞没最后一点余辉，冷凌弃送盛崖余回到了神侯府。
一场并不盛大却十分热闹的庆功会一炷香后在神侯府举行，大家举杯庆祝他们杀掉了安云山和蔡相这两大祸害，庆祝神侯府重归圆满，庆祝所有人劫后余生。
这一声声恭贺有多少人怀着忐忑之情道出，盛崖余不想知道，正如她不愿去探究诸葛正我和娇娘心里的话，即便他们用眼神暗示了她无数次。
夜深人静，月色像一层薄霜落在院中。
盛崖余挎起包袱，推门而出。凉亭里，诸葛正我与娇娘并肩看月，月光将他们的背影拉长，渐渐淡入青石砖面。
盛崖余熄灯阖门，黑暗合拢前，娇娘回了头，一声“崖余”轻得像落灰，却烫得她动作一顿。她抿唇，未语，行至亭阶即止，让一步月色横在中间，将不回头的决心放进沉默里。
“你要走吗？”
是诸葛正文先开的口。
盛崖余点头。月光下的她嘴角扬起一个微乏的笑，思维忽而飞回白日——皇帝将她拉入帘后，将她爹忠臣之名还于她，将三十多口人命归咎于蔡相奸计，将是否报仇的选择权放于她手。
但这是最后的真相吗？
虽然比起“盛鼎天勾结蔡相”这样的“真相”，她更愿意相信她爹是无辜的。可是她这段时间的情绪太乱太杂，导致她的读心能力大不如前。
她看不透帝王心。
但一个明明可以只杀一人，却杀了她全家三十多口，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的皇帝，真的如他表现的那么仁德正义吗？
盛崖余倦了。
皇帝是真仁还是假义她不想再管，只是如今太子尚小，蔡相刚死，朝局混乱，她无法为自己的私仇杀掉一国之君令天下大乱，但也无法再心无芥蒂地为仇人效力。
或许不止她无法心无芥蒂。
为了不成为下一个被暗杀的目标，为了不死得冤屈，盛崖余决定离开。
显然有这种忧虑的不只有她，诸葛正我和娇娘都没有挽留她，娇娘眼睛红红的，极力忍耐着，诸葛正文则是叹了口气，问她：“那冷血呢？你们一起走？”
盛崖余垂下眼，摇了摇头。
她想起冷凌弃在金銮殿上被皇帝授予掌管六扇门权力时的豪言壮语——要铲奸除恶，即便对象是位高权重的朝廷要员，即便事关皇帝。
显然冷凌弃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规划，她不想指责冷凌弃没有考虑自己的立场，也不希望冷凌弃为了自己放弃抱负。
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的，她不想让冷凌弃为难。
盛崖余我没告诉他。先生替我说吧。
诸葛正我骤然失声。
毫无征兆的，盛崖余突然直直跪落，诸葛正我骇然，只当她脚架出了问题，忙俯身去搀。她却抬手将他推开，俯身叩首，额触青砖，一声轻响，诸葛正文浑身一震，心中味杂难言。
盛崖余天涯路远，崖余在此拜别先生。
盛崖余一顿，声音有些哽咽，
盛崖余先生保重。
诸葛正文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这是盛崖余第二次跪他，他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你要去哪儿？”
早在推杯换盏间，盛崖余便想好了去处：
盛崖余我打算出海。”
诸葛正我对这个去处却不满意，海外世界有太多传说，说有别的国度的，说有神山仙境的，说有吞噬一切生命的黑洞海怪的。可这些都虚无缥缈，只有一个消息得到了共识——一旦出海便是有去无回。
“你不必如此的。”
盛崖余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盛崖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想把仇恨忘掉，唯有离开此路可行。无论将会面对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诸葛正我皱眉，却没有再阻止，盛崖余经历过灭门之痛，克服了断腿之伤，尝尽了习武之苦，读过无数卷宗案件，她虽孤僻寡言，但意念强大到足以操控数百暗器完成一场又一场生死较量，再也不是那个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女孩了。
娇娘见她铁了心要走，猛地抬头，把打转的泪生生逼回，哑声道：“你从没出过海，哪知风浪的厉害——等着，我去拿治水丸，几粒也好保你不吐得昏天暗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