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崖余背着包袱走到城门口时,皇城已经宵禁,城门紧闭,她回望来路,一步一痕皆不舍,脚下重若灌铅。
但风声忽紧,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衣袂翻声如隼。
她正欲出手,却在月色里看清那人——叉腰粗喘,额汗溅星,正是她一路压在舌尖、不敢念出的名字。
盛崖余你…
盛崖余有些说不出话来。
冷凌弃终于喘顺了气,却不指责盛崖余不告而别,只是解释了自己现在才出现的原因:
冷凌弃我写辞呈耽误了些时间,还好追上了。
冷凌弃递给盛崖余一封信,盛崖余打开,里面只有八个字“崖余拜别 远游海外”,写得很急,字迹潦草,但她依旧可以辨认出出自娇娘之手。她握紧信,心中狂跳,语速比平时快了两分:
盛崖余辞呈?六扇门怎么办?
冷凌弃耸了耸肩,眼神毫不眷恋:
冷凌弃大把人等着接手。
盛崖余胸口一热,几乎要扑过去,却被多年自持钉在原地,只得把翻涌压成唇角一点微弯。
下一瞬,冷凌弃已一步上前,披风带夜露,将她连人带包袱箍进怀里。
城门下,风声止息,未来在彼此的心跳里铺展,无需一字,已心领神会。
……
……
两人凑钱买下了一艘大船,满载粮食,朝着无际的海洋进发。船头刚破第一重浪,盛崖余便天旋地转,扒着舷墙吐得昏天黑地。
她忙吞了娇娘塞来的“治水丸”,指望药力镇海,却不想反被药勾出了更多胃水。她扶着桅杆,边吐边笑,笑自己机关算尽,却在这件小事上天真:娇娘的本事是算盘噼啪作响,又不是药臼叮当;那几粒丸子分明是拖延离别的糖衣,哪挡得住海上的风浪?
冷凌弃见她面色煞白,心疼得眉心直跳,忍不住低声道:
冷凌弃不如掉头回去?我们隐居山林,结庐种田,天高皇帝远,也能安稳一生。
盛崖余按着他手背,指尖冰凉,却带着倔强的温度。她望向远处浪脊,沉默片刻,只轻轻摇头:
盛崖余再撑几日……风浪会识人,也会服软。
然而盛崖余的症状却像涨潮,一日高过一日,脸颊迅速塌陷,锁骨投下的阴影深得能盛雨。冷凌弃抱她,只觉怀里轻得像一捆桅杆帆索,随时会被风夺走。
他咬牙转舵要返航,天边却滚来乌墙一样的风暴,一夜撕扯,把他们的航线撕成碎纸。
再睁眼,已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希望将尽未尽之际,海盗船破浪而来。冷凌弃一人一剑,借桅杆荡海、借帆索斩风,把杀意舞成银雨;血雾散尽时,他踩着残桅而立,向那群惯于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口中问到了归途的方向。
只是,船舵尚未把住,夜幕便降下一碗浓稠的雾。
在海上航船遇见雾从来都不是好征兆,特别是晚上。船员忧心触礁,却不知道前方的危险远比触角更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航船拨开浓雾,将海水挤到身后,一个比船还大的黑影出现在前方,水手急急打转,妄图避开,但黑影一个耸动,巨浪打了过来,数十担重的海上打在甲板上,冷凌弃抱着盛崖余跃到船舱顶,终于看清了前方这个会动的庞然大物的真面目——那是一条青首黑蛇,光是头上的鳞片一片便比船窗还大。
“巨蟒!”
恐惧笼罩在所有人心头,船员们膝骨撞桅杆,声响碎杂。巨蛇并不理会那些慌不择路的“食物‘,只睁着猩红的眼打量站在舱顶的冷凌弃和盛崖余。
巨蟒那张足以吞下一艘船的裂天黑腭张开时,盛崖余脸上浮起了苍白笑意,她用臂弯勾住冷凌弃的颈,声音轻得像替死神传话:
盛崖余对不起啊……我们的旅程看来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冷凌弃俯望她,眼底映出她消瘦的脸,下一瞬,夜色与腥风同时坠落,血盆大口合拢,天地被吞成一片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