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犹如一通兜头淋下的冰水,将白浅方才那一瞬的动摇浇得干净。
她抬起头,空气重新挤入腔内,她的双眼恢复清明,而望着她的颜鲸眼里盛满固执的欲念,像一汪深井,井底映着早已不在的人影。
原生神明的情感本就比寻常神仙要淡薄许多,加上白梵陨落时白浅不过三万岁,大风大浪是一点没经历过,白梵陨落她虽然伤心,但也只是伤心罢了,但如今她已经能够明白颜鲸的痛苦。
自她回来后,所有神仙都在和她说少炘,所有事物都能让她想到过去,那个当年她叫得无比顺口的名字如今却成为了一枚倒钩,每出现一次就会拽出大片血色。
这就是颜鲸这些年所经历的,即便最后没人再提起白梵这个名字,她也会自己把钩子磨锋利,然后往皮肉里送,这样的执念,若不消除,终将会耗干她最后一滴血。
白浅嫂嫂。
白浅安抚似地拍了拍臂弯里盘成一圈的小巴蛇,指尖掠过卷轴堆时,故意在轴侧轻轻一勾——像替它挑开一道帘缝。玄离得了暗示,身子一抖,倏地钻进画卷与画卷之间的幽暗缝隙。片刻后,一颗豆大的蛇头从两轴之间探出,瞳仁澄金,映着夜光珠闪了两下,像一盏偷偷点亮的小灯。
白浅他们回不来了。
白浅无论是少炘,还是大哥。
白浅走到颜鲸面前,压低了声音,像害怕将颜鲸从美梦中惊醒,但语气中的坚定又像突然扇在颜鲸脸上的巴掌,一下就把颜鲸唇边因回忆勾起的笑意给打没了。
颜鲸猛地转身,绛紫鲡绡像一朵突然怒放的牡丹,在空气中划过绚烂的痕迹。她指甲瞬间暴长,寒光一闪,便扣住了白浅双肩。锋利的甲缘割破白浅的衣衫,直刺皮肉,温热的血珠顺着月牙形的口子滚落,滴在地面的卷轴上,转瞬晕成了一朵朵红梅。
颜鲸怎么回不来!
颜鲸嘶声,眼里燃着两簇幽绿的火,阴森森的让躲在一旁的玄离瞬间缩回了脑袋,躲在卷轴间隙里瑟瑟发抖。
颜鲸你不试过怎么知道!
白浅疼得蹙眉,却没有挣扎。她看见颜鲸眼底那片癫狂的深海,也看见自己映在其中的影子——渺小、苍白,随时会被吞没。她太清楚了,语言是有力量的,这份力量虽然战胜不了入骨的执念,但可以埋下火种。
白浅要怎么试?
她声音低哑,却一字一顿,
白浅就算你画得出一模一样的皮囊,就算我往里头塞满你关于他的所以记忆,那也不过是一个赝品。
念灵她在迷途幻境里见过太多了,有一模一样的记忆和皮囊又如何,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若沉迷假象,便永远不会有看见新景象的一天。
白浅元神换了,便是全新的生命。无论强加给他怎样的过去,那都只满足了我们的欲望罢了。这对谁都不公平。
颜鲸的眼眶发红,眼泪在里面将溢未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血腥味混着墨香,在小青丘的夜色里迅速膨胀。
颜鲸公平?看来三千界里走一遭,你眼里还是只有公平。
白浅感到一阵眩晕,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不对,这不是情绪作祟。
她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漫开,却仍挡不住那股从肩井穴窜上的麻痹。眼前颜鲸的脸扭曲成漩涡,耳边最后听见的是颜鲸贴在她耳边的声音,轻得一瓣被打落的青桃花:
颜鲸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