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深眨巴两下眼睛,无辜得近乎欠揍。时影面皮一紧,眼角微抽,声音压得虽低,却掩不住里面的震惊:
时影怎会有你这样的神明?
雾深耸肩,袖摆扫过风雪,大门轰然中开,一棵巨大的桃树抢夺了时影所有视线,这是时影登仙以来,或者说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株桃树,根如蟠龙,枝若怒蛟,雪瓣纷飞,嫣红漫天——似乎他生命的每个阶段,总会有一人爱极了这份嫣红。
雾深侧过身,掩唇沉而闷地轻咳了一声,没再转身回来,而是缓步跨过门槛,寒风将他的话音抛回,带着散漫却吹不散的狂意:
雾深.大把我这样的神明,有一点你弄反了——不是我们诞生于众生的想象之中,而是众生诞生于我们的想象之中。
时影。。。
院外大雪纷飞,院内却如春日明媚,桃树后是一汪清泉,被嶙峋山石围成天然井口,面积还没颜鲸寝殿里的蚌床大,却透出幽蓝光晕,像一枚被岁月磨薄的冰镜,桃花刚落上去,立刻便会被看不见的暗流卷到幽暗的水道里。
时影觉得这样一汪泉圈在这里,必然是有它特别意义或作用在的。
他环顾四周,雾深已杳然无踪,只余风痕在桃枝上轻荡,像一句未出口的告别。
时影沉吟片刻,俯身探向水面——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一只手自斜后方倏地伸出,稳稳扣住他腕骨,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
雪风掠过,桃枝轻颤,泉中蓝光映在来人的侧脸,那双与他别无二致的眼中是一股看顽劣孩子玩火的无奈劲。
雾深.这么尖的石头都拦不住你的好奇心吗?这可是忘川水,你以元神直接触碰是想要变白痴吗?
目的既达,时影顺势收指,可目光一扫,顿时怔住——雾深外裳不知所踪,只余素白中衣贴在身上,襟带半解,青丝披散至腰,胸口锁骨若隐若现,活脱脱一副衣衫褪到一半、正欲入浴却被骤然打断的模样。
时影嘴角一抽:
时影你累死累活就是专程跑来这里沐浴?
雾深.我要去见师父,自然要沐浴焚香,以示敬重啊。
雾深.当然,你不需要也不能去。
话音刚落,大门“轰”然洞开。
雾深一惊,袖底风旋,一把将时影卷进赤果幻影体里,顺势朝泉中一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赫然忘了刚才自己说的那句“忘川水碰了会变白痴”的警告之语。
“扑通”水响被大门推开的声音盖住,雪雾飞溅,冰泉瞬间吞没时影的身影,涟漪激荡,雾深已经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
数道身影翩然而至,快若闪电;后头几位还在慢悠悠地迈门槛时,最前头的鸿钧道祖已倏地伸手,托住雾深欲弯的胳膊,声音带笑却含锋:
“上神怎能行如此大礼,以后纳入归墟叫后辈见了,还以为陨落的是咱们呢。”
鸿钧单手托住雾深肘弯,掌心神力如丝,将他定在半跪半起的尴尬角度;头顶威压沉沉,像一座无形雪山压顶。
各色衣袂鱼贯而入,原生神明越聚越多,威压层层叠叠,雾深额角冷汗瞬间滚落,他吞了口唾沫,面上却只能扯出尴尬笑意,装作没听见鸿钧语中的嘲讽:
雾深.弟子正欲去拜见各位师父,怎敢劳大家亲至……
“自作多情。”鸿钧板着脸,显然心情极差,“我们是来开会的。”
重压之下,雾深的腿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疲软:
雾深.你们何时有了来我这开会的雅兴了?
“今日启始。”易缘上前,抬手挑开鸿钧的托扶,凉凉说道,“毕竟某位一场法会翘两次的上神都开始说咱们躲清静,万把年不见次面了。”
雾深额上青筋一跳,暗骂折颜大嘴巴,但失了支撑他脚下一软,“咚”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心中的气也随之一泄,只余窘迫和慌乱。
雾深不想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他灰败的脸色上,挣扎着想起身,但眼睛不好的是他不是他的师父们,易缘眉峰一沉,双指一并,忽然点在他额心——刹那间,神力如倒悬天河,汹涌灌入了雾深的四肢百骸。
雾深瞳孔骤缩,惊愕难掩:这可是除折颜以外,他这些师父第一次给他输神力,以往他们可都是“还有口气就行,还缺磨练”的态度,此刻的反常实在让他很难心安呐:
雾深.师父,你莫不是算到我的死劫不日将至?
“是啊。我看你确实不行了。”易缘凉声道:“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