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岔路的暗阵，眼前豁然开朗。先前压抑的黑暗与阴冷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隔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嵌在峡谷腹地的清池。池水澄澈得像凝固的冰晶，能清晰看见池底铺着的青黑色鹅卵石，水面倒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色，却奇异地透着一股沁骨的凉意，连呼吸间都带着冷冽的水汽。池边丛生着半人高的芦苇，叶片上凝着细碎的白霜，轻轻一碰便簌簌掉落——这里正是白衣女子临别时提及的“直行池”。
池心约三丈开外的水面上，一朵寒水宝莲静静浮着。它的花瓣层层叠叠，呈冰晶般的淡蓝色，每一片花瓣边缘都凝着薄薄的白霜，即便在昏暗天色下，也泛着温润而清冷的微光，仿佛将一弯冷月的光华都收在了其中。金狗云凑到池边嗅了嗅，立刻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两步，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终于找到寒水宝莲了！”小龙妹眼睛一亮，刚要朝着池边迈脚，池面突然“哗啦”一声巨响，掀起丈高的水浪。两道赤金色的身影从浪中破浪而出，鳞片在微光中流转着金属般的光泽，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落在池边的空地上。落地的瞬间，金光散去，两道身影化作了两名容貌一模一样的少女。
左边的少女身着月白纱裙，裙摆绣着细密的水波纹，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垂着眼帘，双手死死攥着裙摆的一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微微瑟缩着，像是被眼前的陌生人吓到了，声音细若蚊蚋：“你、你们是谁？这是我们守护的直行池，别、别过来……”怯懦得像株被狂风刮得摇摇欲坠的水草，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一盏白玉莲花灯，灯座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灯盏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珍珠，虽未点亮，却透着温润的水光，与她身上的气质格外相符。
右边的少女则截然相反，一身红裙猎猎如燃，裙摆开叉处绣着赤红的锦鲤图案，腰间束着宽腰带，别着两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刃身映出她略带凶相的眉眼。她右手拎着一盏朱红莲花灯，灯身雕着怒绽的红莲，灯柄缠着暗红丝带，见众人逼近，立刻柳眉倒竖，叉着腰往前踏出一步，声音清亮却带着十足的火气：“哪来的毛贼！敢闯直行池抢寒水宝莲，简直是活腻歪了！”
话音未落，她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最靠前的孙悟空扑了过来。同时，手中的朱红莲花灯骤然亮起，灯盏中涌出淡蓝色的水光，紧接着三道锋利的水刃从灯沿射出，带着破空的锐响，直逼孙悟空的面门。孙悟空身形利落，侧身灵巧地躲过短刃，手中的金箍棒在掌心一转，“当”的一声脆响，稳稳架住了第二记刺来的刀刃。
“我们不是贼！”灿熠反应最快，立刻抬手拉开背后的火焰弓箭。弓弦绷直的瞬间，一支裹着橙红色火焰的羽箭出现在弓上，箭镞的火焰跳动着，将周围的寒意驱散了些许，借着火光，她快速扫过眼前的双子少女，急忙解释道：“我们是为了对抗吸灵教而来！听说直行池的寒水宝莲能克制教中的阴邪法术，特意前来借宝莲一用，绝对无抢夺之意！”
红裙少女根本不辨真假，手中的短刃招式凌厉，朱红莲花灯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晃动，水刃一道接一道地射出，角度刁钻：“少在这里编瞎话！吸灵教的人上周才带着阴煞来抢过宝莲，把池子搅得一团糟，还害我妹妹受了伤，你们定是和他们一伙的！”孙悟空手腕发力，金箍棒带着一股刚猛的力道往上一挑，将红裙少女的短刃震开，同时挥棒横扫，将袭来的三道水刃尽数打散。水花溅落在他的裤子上，瞬间便凝成了细小的冰粒，他心中暗忖：这莲花灯的水术倒是有些门道，比寻常小妖的法术刁钻多了。
月白裙少女阿糯见状，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怀中的白玉莲花灯也跟着微微颤抖。她偷偷从臂弯里探出头，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眼眶渐渐发红，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别、别打了……万一、万一他们真的是好人呢？他们说要对抗吸灵教，说不定……说不定是真的……”
“阿糯！你忘了上周被阴煞抓伤的疼了吗？”红裙少女一个旋身避开龙王三太子扫来的长剑，剑风掀起她的裙摆，她回头怒喝一声，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那些人披着人皮的狼，嘴上说得好听，下手比谁都狠！你再心软，我们连命都要没了！”
小龙妹趁机舞动手中的粉色丝带，丝带如灵活的蛇般朝着红裙少女的手腕缠去，想趁机制住她的动作，让她没法再动手。月白裙少女阿糯见状，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做了极大的挣扎，突然鼓起勇气，将怀中的白玉莲花灯往前一送。灯芯处骤然亮起微弱的水光，一道细弱的水箭从灯盏中射出，虽力道不足，却恰好打在了粉色丝带上。丝带被水箭击中，力道一偏，擦着红裙少女的手臂飞了过去，缠在了旁边的芦苇秆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糯立刻低下头，白玉莲花灯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她攥着灯柄的手指关节发白，肩膀又开始不住地瑟缩。
孙悟空与红裙少女缠斗了十几个回合，越打越觉得棘手。对方的短刃招式灵活，配合着莲花灯的水术，时而近战突袭，时而远程放出水刃，虽力道不算顶尖，却总能找到破绽。他瞅准一个空隙，金箍棒舞得密不透风，将红裙少女逼得连连后退，同时对着龙王三太子喊道：“这个暴脾气的丫头根本不讲理！三太子，帮我困住她！别伤着人！”
龙王三太子应声颔首，周身突然泛起淡淡的蓝色光晕，光芒越来越盛，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紧接着，光晕骤然炸开，他的身形在光芒中快速舒展，鳞片从皮肤下浮现，龙角刺破发髻，一条矫健的白色巨龙出现在空地上。龙身长达数丈，鳞片在微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龙须随风飘动，一双蓝色的竖瞳冷冷盯着红裙少女，龙尾一摆，便稳稳挡在了她的身后，将她的退路彻底封死。
“龙、龙族！”红裙少女吓得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短刃险些脱手，朱红莲花灯的光芒都抖得散乱不堪，水刃也停了发射。她脸上的凶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敬畏与慌乱，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怎、怎么会有龙族在这里……”
阿糯更是直接抱着白玉莲花灯蹲在了地上，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连头都不敢抬——水族对龙族的敬畏刻在骨子里，尤其是龙王三太子这般真身尽显的龙族，威慑力远超她们这些修行尚浅的鲤鱼妖所能承受的范围。她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白玉莲花灯的灯身也跟着轻轻晃动。
看着三太子化龙后轻易便压制住了局面，小龙妹握着粉色丝带的手缓缓收紧，指尖泛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瞥了眼化作龙形的三太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沉甸甸的。同样是东海龙王的孩子，三太子能凭真身震慑住强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强者的气场；而自己刚才连阿糯发出的一道细弱水箭都挡不住，只能靠着丝带勉强周旋，连一点像样的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池面的倒影上。倒影里的自己身形纤细，手中的丝带轻飘飘的，在风里微微晃动。再看看灿熠，拉弓时身姿挺拔，火焰弓箭气势十足；孙悟空更是神通广大，金箍棒挥起来无人能挡；连三太子都有化龙的本事……只有自己，好像除了跟在大家身后，偶尔还要添麻烦，什么用都没有。一股强烈的不自信涌上心头，她的鼻尖微微发酸，下意识地将丝带往身后藏了藏。
“别慌！我们真的没有恶意！”灿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状急忙收了火焰弓箭，快步走到阿糯身边，放轻了声音安抚道，“他只是不想再继续打斗，绝非要伤害你们姐妹。你看，他已经收了力道了。”
龙王三太子也适时收敛了周身的龙威，竖瞳渐渐柔和下来。光芒再次亮起，他的身形快速缩小，恢复了人形，手中的长剑也归了鞘。他走到池边，看着仍在颤抖的双子少女，语气平静地补充道：“吸灵教作恶多端，不仅觊觎宝莲，更想吸干直行池的灵脉，我们与此教仇深似海，这次前来只是借宝莲破他们的邪阵。”
就在这时，池心的寒水宝莲突然剧烈颤动起来，花瓣上的白霜簌簌掉落，原本温润的冷光骤然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池水也跟着沸腾起来，泛起无数细小的水泡，芦苇丛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阿糯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看着池心的宝莲，声音带着哭腔：“别打了！快别打了！宝莲要撑不住了……上周吸灵教的人硬抢的时候，宝莲就黯淡了好多，灵韵散了大半，再这么折腾下去，它就要彻底枯萎了！”
她说着，举起怀中的白玉莲花灯，灯身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起来，映得她的脸颊通红：“宝莲……宝莲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能阻止吸灵教，别让他们毁了直行池的根基……这池子是我们姐妹的根，没有池水的灵韵滋养，我们根本活不成……”
红裙少女的动作猛地一顿，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狠狠瞪了众人一眼，目光扫过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又落在龙王三太子身上，最终看向泣不成声的阿糯，眼神渐渐软了下来。朱红莲花灯的光芒也从刺眼的强光渐渐变得柔和，她咬了咬下唇，语气虽仍带着几分生硬，却没了之前的戾气：“哼，算你们运气好！但我警告你们，若是敢骗我们，或是让宝莲受损半分，我这莲花灯的水术可不是吃素的，定要把你们浇成落汤鸡！”
阿糯听到姐姐松口，立刻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灿熠道：“宝莲有灵，只认纯净之心，你们……你们要怎么取它？”
灿熠松了口气，转头却见小龙妹垂着脑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神色落寞得厉害，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阿姊别多想，刚才如果不是你缠住她的注意力，我也没法及时开口解释，你的丝带帮大忙了。”
小龙妹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孙悟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对着池心的寒水宝莲扬声道：“宝莲既认纯净之心，那就让灿熠去取吧。”他知道灿熠年纪最小，心性纯良，又心怀大义，最合宝莲的心意。
灿熠点了点头，走到池边。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掌心对着池心的宝莲。奇怪的是，原本剧烈颤动的宝莲竟渐渐平静下来，花瓣上的冷光也柔和了许多。紧接着，宝莲缓缓升起，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朝着灿熠的方向飘来。
红裙少女看着飘向灿熠的宝莲，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道：“寒水宝莲性寒，寻常人触之会被冻伤，你们可得小心些。还有，宝莲的灵韵能压制阴邪，但每次使用都会消耗自身灵气，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动用。”
“多谢提醒。”灿熠感激地点头，等宝莲飘到面前，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花瓣，便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并不刺骨，反而有种温润的舒适感。她将宝莲捧在手中，花瓣上的白霜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便化作了水汽。
阿糯凑上前来，看着灿熠手中的宝莲，轻声道：“吸灵教的教主据说修炼了‘噬魂术’，能吞噬他人的灵力，宝莲的寒气正好能冻住他的灵力经脉，你们一定要……一定要小心。”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对着双子少女拱了拱手：“多谢二位告知，这大恩我们记下了。放心，等解决了吸灵教，我们一定会将宝莲送回直行池。”
红裙少女别过脸，哼了一声，却没再反驳，只是对着阿糯道：“好了，我们该回池底了，这里的动静说不定会引来吸灵教的余孽。”
阿糯点了点头，又对着众人鞠了一躬，才和红裙少女一起走到池边。两人转身跃入水中，化作两道赤金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澄澈的池水中。
就在众人准备动身离开时，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突然钻入孙悟空的耳中，那声音与他自己的声线几乎一模一样，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蛊惑，像一根针精准戳在他最厌烦的地方。
“悟空，别跟这些人耗着了。”
孙悟空浑身一僵，握着金箍棒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这声音……是六耳猕猴！那个当年在取经路上化作他的模样，持着假金箍棒，将他、八戒、沙僧、三太子和龙妹都拖入死战的魔头！当年那场厮杀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龙妹的丝带被假金箍棒震得寸寸断裂，她本人也被气浪掀飞出去，嘴角淌血的模样；三太子化龙后与对方缠斗，龙鳞都被刮落数片的惨烈；还有他自己，与那“镜像”般的敌人拼杀到筋疲力尽，连观音菩萨都难辨真假的绝望……对方搅乱取经路、妄图取而代之的嘴脸，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刀。
“悟空，怎么了？”龙王三太子最先察觉到他的异样，当年的大战犹在眼前，见孙悟空这副模样，心头顿时咯噔一下。小龙妹也抬起头，不知为何，听到那若有若无的低语残响，指尖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刺痛，仿佛又摸到了当年断裂的丝带碎片。
“没什么。”孙悟空咬着牙吐出三个字，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没敢说出六耳猕猴的事——那魔头突然出现，绝没好事，眼下寒水宝莲刚到手，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让龙妹再想起当年受伤的滋味，让灿熠平白陷入危险。
可那低语却像附骨之疽般不肯散去，反而越发清晰，带着几分嘲弄：“妖界等着正统回去主持大局，你偏要跟着瞎凑活。再说，吸灵教的事我也管定了……”
话音未落，远处竹林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熟稔的娇俏，却让孙悟空的眉头皱得更紧：“六耳，别吓着师兄呀。”
是小师妹！当年一同在菩提祖师门下修行的小师妹，她怎么会和六耳猕猴在一起？还叫得如此亲昵！
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在竹林边缘一闪而过，腰间的“菩提纹”玉牌反射出微光。她并未现身，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师兄，稍后再见，有要事与你和六耳商议——关乎吸灵教，也关乎你。”
声音消散在风里，竹林重归寂静，只留下孙悟空立在原地，胸腔里翻涌着厌恶与疑虑。六耳猕猴这个宿敌突然冒出来，还拉拢了小师妹，当年的大战阴影尚未散去，如今又添新的谜团。他隐隐觉得，这魔头的出现，比吸灵教的威胁更让人心悸。
他正想追上去一探究竟，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小龙妹脸色发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显然，她也想起了当年的事。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与烦躁，走上前，用金箍棒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语气尽量放软：“龙妹，别怕，有我在。先离开这儿，别让阴煞追上来。”
小龙妹猛地回过神，对上孙悟空带着笃定的眼神，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我、我不怕，我们快走吧。”她能感觉到孙悟空语气里的保护意味，心里的不安淡了些，只是攥着粉色丝带的手更紧了——这次，她绝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只能被动受伤。
四人牵着金狗云，转身离开了直行池。身后的池水渐渐恢复了平静，但孙悟空的脚步却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不知道六耳猕猴和小师妹的汇合藏着什么阴谋，只知道一场远比对抗吸灵教更凶险的风波，已经在暗处悄然酝酿。而他必须护住身边的人，更要亲手撕碎六耳猕猴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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