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日影西斜,刑部大堂内一片幽寂,唯余我翻检卷宗的簌簌声。忽闻一阵嘈杂喧嚣,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打破了这午后的安宁。我不禁搁下手中卷宗,眉头微蹙,起身欲探个究竟。
步入堂中,但见堂下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形容憔悴,仿若深秋枝头一片将落的枯叶,正老泪纵横,哭声悲恸,杜鹃啼血,闻者动容。其身旁站着一位少年,面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弱不禁风。少年紧紧攥着老者的手,眼中满是惊惶与无助,涸辙之鲋,求一线生机而不得。
“大人呐,恳请大人为小民主持公道!”老者伏地哭诉,“我儿于外营营役役,谋生计而做工,孰料竟不知因何得罪了那等恶徒,如今竟被逼迫着偿还一笔巨款啊!小民家中贫寒,纵使砸锅卖铁,亦断无偿还之力啊!”
闻此言语,我心中猛然一震,寒芒刺背,忙抬手示意老者莫要着急,徐徐道来。经询问才知,原来,少年为尽孝道,欲为其母治病,方求借一笔钱。彼时,只道是寻常借贷之举,未料乃是无良之辈所放之印子钱,所谓息愈滚息,利如滚雪。仅仅短短数月之间,欠款便如洪水般翻翻倍涨,竟增至数倍之多。那放贷之人,日复一日,上门逼债,张狂无忌,甚而至于,竟以性命相胁,其行径之恶,令人发指。
好言宽慰老者,将其妥善安置后,我匆匆返回府中。踏入书房,灯火昏黄,我径直走向摆满账册的书架,抽出近些年户部的卷宗,在案几前落座。
烛光荧荧,光影于室中恣意舞动。我援朱笔,方欲批注,腕间忽遽一顿,墨汁溢而不受控,濡染于素宣之上。暗夜之中,此墨点兀然成睛,徒增几分沉凝。案几之上,账册摊展,密麻数字于跃动烛光下闪烁,隐含诡谲之态,云雾缭绕,莫可端倪。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此般情景,似亦蕴玄机于其中。
“大人,这是今日最后一份账册了。” 先生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他声音轻柔而舒缓,带着几分关切。
我以手揉按因久审账目而酸胀难耐之太阳穴,冀以稍缓那阵阵侵袭而来之困乏。然目光忽被账册所牵,若为无形之力所引,竟难以挪移分毫。
户部今岁之账,于表观之,条理明晰,整饬有序,仿若天成,了无瑕疵,玉宇琼楼,看似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然其间细微之出入,犹如尖针刺心,深扎于怀,虽欲拂去,却无从着力,扰人心神,令我不得宁神,诚如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且取去年与前年之账册来。”我声沉而凝,吩咐道。
烛火幽微,明灭不定,我于堆积若丘山之账册间,悉心翻寻。指尖轻触,泛黄之纸页微微摩挲,沙沙声响,岁月之低语,令人感怀流光一去不复返,不见当年旧容颜之叹。
忽焉,我手顿于斯,眸光亦凝于斯。但见所记者,乃江南入款之银钱。其数虽非浩繁,然每月必时入账,若良辰之节鼓,准时而至,未尝有一日之差,岁星不忒,陈陈相因之恒常。
然其更为奇者,去年腊月之际,此款竟毫无征兆,戛然而止,徒留怅惘。而今年三月,却又莫名复出,久堕而复接,其由难明。
我在纸上审慎勾画,详加标注。此笔钱款,其源叵测,难窥其踪;其去亦迷,行云流水,莫知其所之。
而于我心,最挂怀者,乃其消逝之两月,恰值城外匪寇肆虐,横行无忌,肆扰之甚。彼时也,百姓惶惶,如惊弓之鸟,朝不保夕,实乃“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之境也。
二者之间,究竟何关联,蛛丝暗牵,错综复杂,难以臆测。其间又隐匿何秘事,待人探寻,实不知背后究竟藏有何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