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得像一潭深水,底下却暗流汹涌。
苏清寒依旧是那个温顺体贴的王妃,晨起为他研墨,晚归为他温汤,廊下的琉璃灯换了几批样式,映在她脸上的笑意总是恰到好处,仿佛那晚他心头掠过的惶惑,不过是镜花水月。
可萧若风偶尔会在深夜惊醒,梦里总缠着一片化不开的浓雾,雾里有清儿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却又带着针尖似的凉。
他转头看向身旁熟睡的人,月光落在她恬静的脸上,腕间的红绳被月光浸得发亮,像一道勒在他心上的痕。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先是父皇龙体欠安,缠绵病榻不过半月,便撒手人寰。国丧的白幡还没挂满天启,钦天监刚择定了兄长登基的吉日,他却在登基前三日骤然染了怪病。
起初不过是晨起时略感畏寒,太医诊脉只说是忧思过度、风寒入体,开了两剂温补的方子。谁知当夜便发起高热,浑身烫得像燃着炭火,说胡话时总念叨着“红绳”“火海”,听得侍疾的宫人毛骨悚然。
太医院的院判亲自守在榻前,银针扎遍了十二经络,汤药换了三十余方,却连病因都查不出。
兄长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到第三日黎明,天光刚漫过窗棂,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锦被,喉间嗬嗬作响,终究没能撑到穿上龙袍的那一刻。
敛棺时,萧若瑾的面色青得发灰,指甲缝里凝着暗紫的痕,院判颤巍巍地抚过他的腕脉,对着匆匆赶来的萧若风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惊悸。
太医王爷……这病邪霸道得紧,臣行医五十载,从未见过这般凶猛的症候,竟像是……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什么东西蚀空了一般。
灵堂的白烛噼啪作响,映着兄长那张没了生气的脸。萧若风望着棺木前那袭叠得整整齐齐的龙袍,金线绣的十二章纹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忽然想起前几日兄长还笑着拍他的肩,说“等我坐稳了这位子,便放你回王府,好好陪清寒过日子”。
话音犹在耳畔,人却已阴阳两隔。
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新丧,储君暴毙,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青王本就对先帝传位给兄长心怀不满,此刻更是趁机发难,以“国祚飘摇,当择贤而立”为名,在封地拥兵自重,隐隐有逼宫之势。
短短数月,天启的琉璃瓦像是被血洗过,亮得刺眼。萧若风站在太和殿的丹陛上,望着阶下黑压压的朝臣,他们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疼,可他只觉得冷。
兄长的灵堂还设在府里,嫂嫂怀着身孕哭得肝肠寸断,动了胎气后便一病不起,府里的太医进进出出,药味混着丧香,浓得化不开。
他从没想过要坐这个位子。
曾几何时,他以为守着清儿,守着一方王府,看四季流转,便已是此生圆满。可如今,父皇去了,手足亡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从暗处涌来,推着他,逼着他,一步步踏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宫墙之外,王府廊下的琉璃灯还亮着,灯影里清儿正踮脚为他理衣襟,笑眼弯弯地说“等你回来”。
可他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