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苏清寒今日总觉得心口发慌,指尖抚过刚批复完的宫务文书,墨迹未干却再难静心。她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想回寝殿歇一歇,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轻,像踩在悬空的棉絮上。
推开寝殿门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殿内未点烛火,只有窗棂漏进些微月色,将萧若风的身影钉在软榻上。
他背对着门坐着,玄色龙袍在昏暗中像团化不开的浓墨,唯有偶尔掠过的月光,在他侧脸投下忽明忽暗的轮廓,瞧不清神色,却让她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
苏清寒陛下?
她试探着轻唤,声音竟有些发颤。
萧若风没有回头,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原来并非无烛,只是那点微光被他拢在袖侧,堪堪映着指缝间露出的半角密信。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方才的不安在此刻凝成实质,顺着脊椎爬上来。她下意识想退,裙摆却扫过门槛,发出细碎的声响。
萧若风过来。
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听不出喜怒。
她硬着头皮走近,月光恰好落在他握着信纸的手上,那指节绷得发白,虎口处还凝着点暗红,是白日里抠进案角的血痕。软榻边散落着几片青瓷碎片,混着早已凉透的药渍,像幅无声的谶语。
苏清寒陛下……这是怎么了?
她垂着眼,指尖绞着袖口的缠枝纹,那是他前几日刚寻来的云锦。
萧若风缓缓抬眼,眸底的光比窗外的月色更冷。他松开手,密信轻飘飘落在她脚边,最末那句“苏家无女名清寒”,在昏暗中像淬了冰的刀。
目光刚触及那行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住,双脚像被钉在原地,连指尖的颤抖都带着僵硬。她死死盯着信纸边缘那枚熟悉的暗卫印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攥着衣袖的手绷得像拉满的弓,仿佛稍一松劲,整个人便会散成碎片。
殿内的寒气顺着靴底往上爬,冻得她牙关发紧,却连后退半步的力气都没有。
苏清寒这……这是什么?
她声音发飘,眼角却飞快扫过萧若风的脸。他眼中没有惊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胆寒。
萧若风苏家灭门三年,
萧若风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萧若风清儿,你从哪里学来的本事,能从坟茔里爬出来,还带着一身苏家没有的温顺?
他俯身拾起信纸,火漆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萧若风那日你说母亲留的银簪断了,朕命人寻遍江南才找到同款。
萧若风原来那簪子根本不是苏家的,就像你,根本不是苏清寒。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明黄的龙纹地毯上,像极了那年抄家时溅在廊柱上的血。她张了张嘴,那些演练过千百遍的说辞,此刻全堵在喉咙里,只剩空洞的呜咽。
萧若风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殿里撞得支离破碎。
萧若风父皇和兄长……是不是也死在你这双藏着刀的手里?
心头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重锤砸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知道了,那些被她用血肉和谎言深埋的秘密,终究还是破土而出,将她暴露在这刺骨的月色下。
她曾以为自己心如铁石,接近他不过是为了复仇的利刃,可这两年来的耳鬓厮磨,那些深夜灯下的低语,那些辗转缠绵的温存,早已在她心底织成了一张密网。她甚至卑劣地想过,只要能瞒住这一切,哪怕做个偷来的影子,也想留在他身边,守着这片刻的安稳过一辈子。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萧若风眼中的死寂像面镜子,照出她所有的不堪与贪心。她忽然没了抬头看他的勇气,那些未说出口的辩解、那些藏在眼底的挣扎,在这一刻都成了多余的累赘。
#苏清寒我……
她只吐出一个字,便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
最终,在那片能溺死人的死寂里,她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撞开殿门。裙摆在奔跑中扫过门槛的碎瓷,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却吹不散那句盘旋在耳边的质问,更吹不灭心底那点明知不该却早已生根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