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嬷嬷虽不知皇后娘娘的意图,但皇后娘娘吩咐的事,还是关乎怀安余生的大事,珍嬷嬷半点不敢马虎。
一到永州,珍嬷嬷先是找崔翼的亲戚喝茶闲聊,又到崔翼住所附近的商铺采买了许多物件儿,费了一番功夫,查清崔翼的底细,直至今日傍晚才回京,到皇后神主前磕过头,将情况禀报后才来厨房为怀安煮茶。
那崔翼十岁为哀子,十二岁为孤哀子后,一直寄养在师父家。
他那师父名陈济,学富五车,关爱子弟,是个极好的人。
崔翼在京城立足后,亲自去请过他,但陈先生不愿放弃求学的莘莘学子,便一直留在故地。
崔翼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只有相依为命的师长。
怀安翻书的手顿了一瞬,问道“陈先生还好吗?崔翼是哪一年入京的?”
珍嬷嬷垂了眸子,道:“陈先生很好,崔尚书是景历九年孟春时节入京的。”
灯火通明,映照着怀安喜怒不辨的脸庞。
须臾,怀安道:“本宫知晓了,从京城到永州,舟车劳顿,嬷嬷歇着吧。”
珍嬷嬷笑着道:“是。”
音落,便退出了寝殿,让宫女去告诉秦亥备几道糕点,自己仍在殿外,盯着花盆里光秃秃的芍药发呆。
许久,怀安手中的书已然翻完,怀安方才抬头,唤人伺候梳洗。
夜渐深,怀安吩咐众人去歇息,说是今夜无需守夜,唯有珍嬷嬷不放心,执意守着,怀安拗不过她,便也由她她去了。
怀安散了发,披着大氅,倚在窗边的小榻上饮酒,珍嬷嬷静默的守在一旁。
明月高悬,寒星点点。
淡蓝酒盏满了许多次,也空了许多次,白玉瓶越来越轻,怀安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
等到白玉瓶中再也滴不出酒水,怀安眼中的窗棂逐渐模糊,珍嬷嬷才伸手取下公主紧握的酒盏,半拉半搀扶的将怀安从小榻上拉了下来。
醉酒的怀安今夜格外的乖巧,也不说话,任由珍嬷嬷折腾。
珍嬷嬷将怀安扶到拔步床旁,将怀安身上的大氅解下挂到柂上,又取了一旁温着的帕子替怀安净面擦手。
直到此时,怀安才呢喃道:“嬷嬷。”
美人落泪,烫人心扉。
珍嬷嬷扯出一抹笑意,“公主,夜深了,可不能再喝了。”
夜已深,不可再饮,如同斯人已逝,无需再伤怀。
怀安将头靠在珍嬷嬷肩上,哽咽道:“怀安知晓,这是最后一回了。”
珍嬷嬷轻轻的拍着怀安,像幼时哄她入睡那般。
“公主,老奴这回遇到了许多趣事,给老奴的小公主讲讲,解解闷。”
“老奴这回去永州,坐的一只船很是舒适,船靠岸,老奴下了船,等着坐船的人急忙上船。之后,老奴走老奴的路,办老奴的事,那船依旧渡人。老奴对于回程时没有遇到那船,也只遗憾了一阵子,这事便那么过了。船依旧渡人,老奴搭了其它船只回京。”
怀安闷闷出声:“为何?嬷嬷既然喜欢那船,回程时没有再见到,真的只是遗憾了一阵子吗?”
若是有了感情,怎会不伤怀呢?
“老奴想船与旅人因缘分相遇,缘分尽了,自然要分开。老奴和船都是独立的,船渡老奴一程,陪老奴走一段路,我们分开后,过好各自的日子,这是让对方放心的法子,也是对自个儿负责。”
珍嬷嬷的声音很温柔,像春日的雨水,慢慢的润了干涸的田地。
怀安混沌的脑子有些许迟钝,许久才道:“嬷嬷的意思是,无论是什么,都只能陪我一程,而离散后,我要好好的,认真走以后的路,如此,方才不辜负,对吗?”
后一句,怀安仰着头问珍嬷嬷。
珍嬷嬷扶着怀安在拔步床上坐下,把手炉放在怀安怀中,这才笑道:“老奴就知道,老奴的小公主啊,最聪慧了。”
话落,珍嬷嬷扶着怀安躺下,替她盖好锦衾,这才道:“公主啊,生离死别乃人间常事,活着人的人若是一直沉溺在悲伤中,天上的人会急得团团转的。公主要好好的,娘娘才会放心。”
珍嬷嬷见到怀安时,便吓了一大跳,往日公主虽沉稳庄重,可骨子里藏着活泼。那时的公主,眼眶红红的,宛若方才冒头的绿芽,易折。
她轻轻哼起了往日皇后娘娘常唱的歌谣,歌谣悠扬悦耳,怀安慢慢的阖了眼。
珍嬷嬷拢了拢锦衾,摸了摸汤婆子,确定公主不会冻着,这才轻手轻脚的在宫人守夜的榻上歇了。
怀安 做了一个梦,梦里母后笑得温柔,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嘱咐她,多看看花草与山水,要开开心心的,不要难过,她会永远陪着怀安。
最后,她一步三回头的向前,怀安没有再哭。
母后陪了她一程,应当走她自己的路了,她也是。
伤怀应藏于心底,安逝者之心,行生者之路。
往后,风花雪月依旧,有人慢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