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梦的世界（四）

一百五十八，梦的世界（四）

“咳咳……咳咳咳……”诺一趴在粗糙的木床板上，咳得撕心裂肺，每喘一口气都带出又咸又腥的弱水。他费劲地抬起头，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一个戴着大斗笠、裹着厚黑袍子的身影，像根黑柱子似的杵在船舱门口。

“哟，醒啦？”斗笠底下传来个声音，听着有点逗弄人，又莫名地有点温和。

诺一没吭声，警惕地偏过头，飞快地把这小破船舱扫了一圈。又潮又闷，一股子烂木头和海水的味儿，身下这破床吱呀乱响，墙板是深色的船木——这确实是在船上。除了门口这个怪人，再没别的活物了。

巴叔呢？！这个念头像冰锥子猛地扎进他心口！他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在弱水幻海那冰冷浑浊的浪头要把一切都吞掉的时候，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巴弗兹勒那只冰冷僵硬的手！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自己湿透的衣服里摸，指尖碰到个又熟悉又冰冷的东西——是巴叔留给他的皮水囊，还有里面那点被水泡发了的干粮。东西还在，冰冷冷地贴着他的皮肉。

“谁？”斗笠人好像察觉了他那点小动作和瞬间绷紧的身体，歪了歪脑袋。斗笠的阴影把他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能看见嘴角往上翘了翘。几根滑溜溜、像章鱼爪子似的东西悄没声地从他那宽大的黑袍子底下伸出来，随意地搭在门框上。

“弱水里把你捞上来的时候，就你一个漂在那儿，小家伙。抱得那叫一个紧，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可惜啊……抓了个空。”

“不可能！”诺一猛地坐直身子，嗓子又哑又破，带着呛水的呼噜声，“我抓住他了！我明明抓住他了！”

“抓住他了？”斗笠人轻轻笑了一声，“小家伙，你确定你抓住的……不是哪个淹死在弱水里的倒霉鬼碎掉的‘心念’？一场做得特别真的……梦？”

“梦……”诺一浑身一哆嗦，脑子里唰地闪过巴弗兹勒那温暖的大手揉他头顶的样子、他绝望时满脸是血的疯狂样儿、最后靠在石头边平静等死的背影……“不！那不是梦！”他用力摇着头，好像要把这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哦？这么肯定？”斗笠人的语气带着点玩味，那触手轻轻敲着门板，“可别忘了，这儿……是心念之地啊——”

“心念之地？”诺一抬起头，淡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斗笠下的那片阴影，里头全是困惑和一丝藏不住的害怕。

“心怎么想，念就怎么生。”斗笠人的声音沉了下来“琢磨它，想着它，那就是心念。你们的身体在现实里走，心念呢，自有它广阔无边的地方。”

“做梦，就是心念最直接的露脸儿。白天想啥，晚上就梦啥……等身体睡着了，魂儿从壳子里跑出来，心念就跟野草似的疯长。要是把一个完整的心念当颗种子，那就能种出‘一花一世界’的奇景。”

“梦境，就是这么一朵花，一个完整的心念的世界。但更多的啊……就是些眨眼就没的念头渣子。它们碎掉、散掉，变成看不见摸不着的水，什么也托不住，最后都流进这片……弱水幻海里。”

“现实里，总有些兽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的梦在弱水里被一点点啃掉、化掉。时间越久，梦散得越干净，最后，就剩下对‘自个儿是谁’那点模模糊糊的感觉，跟孤魂野鬼似的在这儿飘荡。”斗笠人顿了顿，戏谑的看着诺一“你抓住的，没准儿就是个快彻底散干净的‘自我’影子，一场……做得太真的梦罢了。”

“梦……吗？”诺一低下头，手指头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胸前那个冰冷的水囊，指节都攥白了。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孤独感像弱水一样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巴叔那暖和的手，那绝望的血色，最后那解脱的样子……难道都只是一场泡影？

“别怕，小家伙，”斗笠人好像误会了他沉默，语气轻松地安慰道“前头就是庄舟码头了。那儿啊，多的是跟你一样飘过来的同族，总能找到伴儿的。”

“嗯……”诺一低低地应了一声，轻得像叹气。他没反驳，只是把湿透的、紧紧贴在身上的衣襟又裹紧了些。小小的身子蜷在破床板上，眼睛望着舷窗外越来越近、一大片灯火闪烁的黑乎乎的影子——庄舟码头。

庄舟码头压根算不上个正经港口，更像是个漂在弱水幻海边上、用无数烂木头、破船板和乱七八糟的漂浮物硬凑起来的巨大又混乱的“贼窝”。

各种奇形怪状、眼神要么死气沉沉要么贼溜溜的兽人，在又窄又滑的栈道和歪歪斜斜的破棚子之间挤来挤去。

刚上码头的诺一，心里还存着点念想。他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盼着能找到点温暖或者指条明路。

一个看着挺和气、自称“老独眼”的鼠族凑过来，拿几块发霉的饼干换诺一帮他搬点“杂货”。诺一饿得前胸贴后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忙活了半天，“老独眼”指着空荡荡的角落，哭丧着脸说他值钱的“货”被偷了，不光不给饼干，还反咬一口说诺一偷懒或者干脆就是同伙。

当诺一掏出水囊想喝口水，老独眼那贪婪的眼神让他想起前不久经历的事，赶紧把水囊护得死死的。

诺一学着别的兽人，在码头边上试着从弱水里“捞”点可能有用的东西。一个自称跟他来自同一片林子、叫“小铃”的鹿族少女凑过来，挺热心地“分享”了点“经验”，还提议一起干。

诺一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等诺一费了老鼻子劲捞起一个沉甸甸、裹满烂泥的包裹时，小铃突然尖叫着指向他身后。诺一吓得猛一回头，啥也没看见。再转回头，小铃和那个包裹连影儿都没了，就剩他两手空空，还有周围几道看笑话的眼神。

吃的喝的越来越少，巴叔留下的水囊成了诺一最后的宝贝。一个看着挺落魄但眼神贼精明的狐族“疤脸”找到诺一，提出个“公平买卖”：他带诺一去个据说能找到稳定吃食的废仓库，诺一找到的东西分他一半。

诺一饿得头脑发昏，加上疤脸男子指天发誓那劲儿，他有些动摇了。

仓库深处，他们还真发现了一些密封的罐头。就在诺一又惊又喜弯腰去捡的时候，脑后一阵恶风！疤脸男子狞笑着抡起根大木棒砸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诺一下意识的向前一扑，木棒擦着他头皮砸在地上，溅起一摊灰尘！

诺一翻身就扑了回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狠劲，浑身的力量都在这一刻泵发，连抓带咬疯了一样反击，那疤脸男子也没见过这般阵仗，只得让诺一抢回几个罐头，待反应过来时，连忙抡起木棒朝诺一砸去。

诺一一直留意着疤脸男子的动作，反应及时，堪堪躲过攻击，可手臂也被木棒上的倒刺划了个大口子。

然而，等诺一逃出来仓库，却发现，身上那最后的水囊，也消失不见。

一次次的骗、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赤裸裸的坏，像冰冷的弱水，一瓢一瓢浇灭了诺一心里最后那点暖乎气和外人的信任。

巴弗兹勒最后留给他的那点干粮和水早就没了，连那个象征最后一点温暖念想的水囊，也消失不见。

他开始变得沉默。那双原本清澈、带着点困惑和天真的淡绿色眼睛，渐渐结上了冰碴子。他不再试着靠近任何兽人，像个幽灵似的独来独往，只在最脏最乱的犄角旮旯里找点能填肚子的东西或能窝一下的地方。警惕成了他的本能，只要有影子靠近，他全身立刻绷紧，眼神锋利得像刀子，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庄舟码头这冰冷残酷的规矩，像块最硬的磨刀石，把曾经那个会对陌生好意抱点期待的诺一，一点点磨掉了所有的柔软。剩下的，是一层又硬又冷的壳，裹着一颗伤疤累累、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心念”的心。

作者这里的时间线其实就是诺一与命运之币被抢走的时间线，诺一刚刚到达梦境世界，而根据第五十二章，相遇来看，诺一一直在培养仓，实验室中昏昏沉沉的度过，知道意识被分离，而意识分离后，来到梦境世界，相当于心智一直停留在被命运之币封印前的阶段（5-7岁），然后根据前一章，意识分离后，没有记忆，意识是混乱的，相当于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外观十几岁，但心理年龄，可能依旧是个孩子，然后目睹眼前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