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尖啸声刺破耳膜，我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撞上硬物。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而是掉漆的木桌。桌上摊开的数学模拟卷墨迹未干，右上角红色数字触目惊心：2008年4月12日。
"苏瑾！发什么呆？"圆珠笔戳在我肩膀上，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凑过来，"这道导数题你算出来没？"
我盯着林小雨胶原蛋白饱满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十七岁的同桌，二十五岁因抑郁症跳楼的闺蜜，现在正用笔帽戳着我的锁骨。窗外玉兰树沙沙作响，粉白花瓣飘落在我的模拟考上，带着2008年春天特有的潮湿气息。
"我..."嗓音干涩得不像自己，我抓起保温杯灌水，水面倒映出模糊的影像——齐耳短发，没被岁月侵蚀的苹果肌，蓝白校服领口露出清晰的锁骨。这是高考前两个月的我，还没经历母亲肺癌去世、父亲破产、在投行加班到凌晨三点的十年。
粉笔头精准击中我的太阳穴。讲台上，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某些同学，距离高考只剩56天还在走神。"
全班哄笑中，我弯腰捡粉笔，眼泪砸在球鞋上。这不是梦，每个细节都真实得可怕。指甲缝里蓝黑墨水的气味，后排男生偷偷翻阅的《篮球先锋报》，教室后门班主任一闪而过的影子。前世三十五岁生日那晚，我在加班回家路上遭遇车祸，最后的记忆是挡风玻璃蛛网般裂开。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我冲进厕所隔间，用校服袖子死死咬住。记忆像错位的齿轮咔咔咬合——今天是周六补课，晚自习前父亲会送来母亲炖的排骨汤，而三天后他们会因为两万块择校费大吵一架。我摸遍所有口袋，在书包夹层找到老款诺基亚，日历显示4月12日下方有个小月亮图标。
那是母亲第一次咳血的日期。
"喂？爸！"电话接通时我的声音在发抖，"妈今天是不是...是不是在炖冬瓜排骨汤？"
"你这丫头属狗的啊？"父亲的笑声通过劣质听筒传来，"你妈刚往高压锅里放了料，说是给你补脑..."
我挂断电话狂奔出校门，翻墙时铁丝网刮破校裤。2008年的小城还没有滴滴打车，我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中央拦下一辆摩的。司机骂骂咧咧调头时，我突然想起钱包里只有二十块，那是下周的早餐费。
老式居民楼楼梯间弥漫着霉味，我站在502室门前大口喘息。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听见厨房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推开门看见母亲跪在地上，捂着嘴的指缝间渗出暗红。
"妈！"
我冲过去扶她时碰倒了灶台上的砂锅，滚烫的汤汁泼在脚背上竟不觉得疼。前世这个场景是我午夜梦回的噩梦——当时我在学校刷题，母亲独自去诊所拿了点止咳药，等查出来肺癌晚期已经错过手术时机。
"没事，就是上火。"母亲想藏起带血的纸巾，我抢过来时发现她手腕内侧有针眼。记忆突然闪回太平间里她枯槁的面容，殡仪馆化妆师怎么也遮不住的那些青紫淤痕。
"您上周就去过医院了对不对？"我扳过她肩膀，"陈医生是不是说要拍CT？"
母亲瞳孔骤缩。我知道猜对了，摸出她藏在米缸里的病历本。诊断意见栏潦草写着"右肺下叶阴影，建议进一步检查"，日期是4月5日。前世这份报告被母亲烧掉了，直到七月份她咳血晕倒才真相大白。
"治这个病要多少钱？"父亲回来时我直接摊开病历。他工装裤上沾着水泥灰，安全帽还没摘，看到诊断书时脸色比母亲咳出的血还红。
"小孩子别管..."
"靶向药易瑞沙每月一万六，放疗一个疗程三万。"我报出前世记在账本上的数字，"如果现在手术，成功率70%以上，拖到晚期就只有化疗。"
父母的表情像看见外星生物。我打开父亲的老式联想电脑，搜索"格列卫""肺癌早期症状"，网页加载的几分钟里，厨房水龙头滴答声像倒计时。前世母亲走后，父亲在建筑工地摔断腿，因为没钱做康复训练落下残疾。
"你哪懂这些..."父亲声音发虚。
"上周模拟考我全市第三。"我调出刚整理的文档，"清华招生办老师说，贫困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这是谎言，前世我因经济压力放弃清华选了免费师范，但此刻屏幕上的数据真实得可怕——2008年比特币尚未诞生，茅台股价才89元，北京四环房价刚过万。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溅在键盘上。我抓起她织毛衣的竹针，在墙上画出时间轴："爸，把房子抵押了。"
"你疯了吗？"父亲扬手要打，我仰头迎上去。
"三个月后，汶川地震死亡人数会超过8万。"我压低声音，"但如果我们现在买十万块贵州茅台，到八月份能翻倍。"这是前世证券公司茶水间听来的谈资，2008年A股暴跌前，消费股是最后的避风港。
父亲的手僵在半空。我打开股票软件，指着茅台酒K线图："您当了一辈子电工，见过这种走势吗？"曲线图上，所有均线呈多头排列，成交量温和放大——这些术语是我在投行996三年学会的生存技能。
母亲突然抓住我手腕："瑾瑾，你怎么知道妈妈生病？"她的眼神陌生又恐惧，"陈医生上周说，就算是老烟民，这么早发现病变的概率都..."
防盗门突然被拍响。门外站着我的班主任和两个穿警服的男子，班主任额头全是汗："苏瑾父母，孩子下午翻墙出校，我们担心..."
"老师对不起！"我九十度鞠躬，"我发现妈妈生病就..."话没说完突然腿软，重生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倒下去时看见父亲接住母亲滑落的身体，他长满老茧的手在发抖，就像前世捧着骨灰盒的那天。
醒来是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父亲在走廊和医生争执，断断续续听到"早期...微创手术...押金五万"。窗外暮色四合，远处广告牌亮起"北京奥运倒计时117天"。
护士来换药时，我摸到枕头下的诺基亚。有十三条未读短信，最新来自林小雨："老班说你妈癌症？真的假的？"紧接着是班长群发的捐款倡议。我直接划到最后一条陌生号码："苏同学，听说你预测汶川地震？——市科协王"
心脏停跳半拍。前世我确实在地震后捐了三个月生活费，但从未提前预言。手指悬在键盘上，突然收到父亲短信："房子抵押了，医生说明天手术。"紧接着是银行到账通知：工商银行尾号3372转入200,000.00元。
我赤脚跑向护士站，电子钟显示2008年4月13日19:28。走廊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主持人念到"今年第一季度GDP同比增长..."时，画面突然插播紧急新闻：四川阿坝州发生4.7级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
"初步测定震中位于汶川县映秀镇..."记者话音未落，我的手机疯狂震动。那个陌生号码发来新消息："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次地震比你的预测早了两周。"
病床上的母亲突然睁开眼睛，她嘴唇蠕动着说出令我血液凝固的话："瑾瑾，妈妈也做过那个梦...梦见你三十五岁死在车祸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