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生第一次注意到那副黑框眼镜时，篮球正砸在篮板的棱角上。

午后的阳光把球场切成明暗两半，他弯腰捡球的瞬间，余光扫到看台阴影里坐着个女生。

那个女生戴着副奇怪的眼镜，黑框很宽，镜片后的眼睛被遮得严实，镜腿处的弧度像两道下垂的弧线，远远望去竟像是总挂着泪痕。

后来有人说那是新款“哭哭眼镜”，镜架设计成哭脸的轮廓。

黄月生对这些潮流没概念，他只记得那天打完球，队友勾着他的脖子去买水，回头拿外套时，发现塑料袋上多了瓶冰镇矿泉水。瓶身凝着水珠，在长椅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看台早就空了。

第二次撞见是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是黄月生的固定座，他翻着建筑史画册时，总觉得有人在看他。抬眼时正对上斜前方的视线，那副黑框眼镜迅速低下去，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盯着对方低垂的发顶看了会儿，是柔软的黑色，发尾有点自然卷。

那天他走得晚，收拾东西时特意留意了那个座位，人已经不在了，桌上留着半块没吃完的柠檬饼干。

食堂的相遇更像是某种规律。黄月生习惯坐在角落，点一份番茄炒蛋盖浇饭。

那女生总在他打好饭坐下时，端着餐盘出现在斜对面的桌子。她吃饭很慢，筷子夹起的米饭总要在碗里顿两下，眼镜滑到鼻尖也不推，就那么微微抬着头咀嚼。

有次黄月生抬眼时，正看见她慌忙把眼镜推上去，镜片反射的白光晃了他一下。

王强打趣他是不是被人盯上了，黄月生没说话，只是投篮的力道重了些。

但黄月生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下意识寻找那副黑框眼镜。打球时会留意看台，走进图书馆会先扫一眼靠窗的位置，甚至在食堂排队时，目光会越过人群落在取餐口。

真正的正面相遇发生在教学楼的走廊。

黄月生抱着画筒从画室出来，转角处撞上个人，对方“啊”了一声，怀里的书散了一地。他弯腰去捡时，指尖先触到的是副眼镜——正是那副黑框哭哭眼镜，镜片上沾了点灰尘。

“对不起。”女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发颤的尾音。

黄月生抬头的瞬间，对方突然像受惊的鸟，蹲下去胡乱抓着书就跑，连眼镜都忘了拿。他捏着那副还带着体温的眼镜站起身，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闪过一片衣角，是洗得发白的浅蓝色。

眼镜的鼻托处有块小小的磨损，应该是戴了很久。黄月生把它放进外套口袋，想着下次遇见再还。

可之后几天，那副黑框眼镜像是从校园里蒸发了。

黄月生去常去的几个地方转了转，看台空荡荡的，图书馆的座位换了人，食堂的斜对面总是空着。

直到周五傍晚，他在篮球场边的梧桐树下看到了她。女生背对着他站着，手里攥着本书，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黄月生放轻脚步走过去，刚要开口，对方猛地转过身。

这次他看清了她的脸。没戴眼镜的缘故，眼睛红红的，睫毛湿漉漉地搭着，鼻尖也是红的。很干净的长相，下颌线有柔和的弧度，嘴唇抿成小小的括弧。

黄月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女生显然没料到会被堵住，瞳孔骤缩，转身就要跑。

黄月生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传来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些模糊的碎片——夏日午后的蝉鸣，沾着冰淇淋渍的试卷，还有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玻璃弹珠。

“你的眼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从口袋里掏出那副黑框眼镜递过去。

女生的手腕在他掌心轻轻颤抖，接过眼镜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触电般缩了回去。她低着头把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目光依旧躲闪，却没再试图逃跑。

“为什么总跟着我？”黄月生问。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他其实并不反感这种若有似无的存在，甚至在她消失的那几天，心里空落落的。

女生的手指绞着衣角，过了很久才小声说：“我没有跟着你。”

“那瓶水是你放的？”

她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低得像叹息：“你打完球总忘了带水。”

黄月生愣住了。他确实有这个习惯，每次都要队友提醒才记得买水。

这个细节，连一起打球的兄弟都未必留意。

夕阳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她的眼镜上，黑框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黄月生盯着那副“哭哭眼镜”，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看着眼前的女生，突然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黄月生的声音放软了些。

“夏寒枝。”

“我是黄月生。”他顿了顿，补充道，“最近老是被你跟着的那个”

晚风吹过梧桐树梢，带着栀子花的香气。黄月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好似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那个我们以前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