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带来的震荡并未随着成绩单的发放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高一新生中持续扩散。尤其在沈暮那令人窒息的、全科制霸的满分成绩面前,惊叹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私下里悄然滋生——难以置信,甚至……怀疑。
这种怀疑,在返校后第二天开始的试卷讲评课上,达到了一个微妙的顶峰。
物理老师是位严谨的女教师,姓周。他带着厚厚的试卷和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备课本走进教室。讲台上,她首先表扬了本次考试中成绩优异的同学,特别点名提到了乔安。
“乔安同学这次物理成绩优异,冲进了班级前五,尤其是力学综合题部分,思路清晰,步骤完整,值得肯定!”周老师声音洪亮,目光赞许地看向乔安的方向。
乔安微微挺直了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心里是高兴的。他翻开自己的试卷,上面有老师用红笔圈出的几个关键步骤,旁边写着“好!”。
然而,当周老师开始讲解最后那道难度极高的压轴题时,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这道题涉及复杂的综合运用,过程繁琐,陷阱重重。周老师详细地讲解了一种标准解法,步骤清晰但计算量巨大。
“这道题,我们班只有一位同学拿到了满分。”周老师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暮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沈暮同学的解法……非常独特。”她拿起沈暮的答题卡,展示在投影仪上。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屏幕上。
沈暮的解答区域异常简洁。没有冗长的公式推导,没有繁琐的分步计算。只有寥寥几行,几个关键公式被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简洁方式组合在一起,中间用箭头和极简的符号标注了转换关系,逻辑链条清晰得惊人,仿佛直接跳过了所有中间步骤,直指核心。最后的答案,精准无误地得出。
教室里一片寂静。连平时最活跃的张逸晨都瞪大了眼睛。
“这……”周老师指着屏幕,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他运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参考系转换,结合了的瞬时分析,直接抓住了整个运动过程最本质的守恒关系。这种思路……非常规,但极其高效和深刻。说实话,这种解法,在大学物理竞赛中也属上乘。”
赞叹声低低响起,但更多的是茫然。对大多数同学来说,这种解法太过跳跃,像天书一样难以理解。李默更是眉头紧锁,眼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几行字,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似乎在尝试复现和验证,但显然遇到了困难。
“老师,”李默终于忍不住举手,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强烈的探究欲,“沈暮同学的这种解法,步骤跳跃性太大,省略了太多关键推导。我们……很难理解其思路的必然性。而且,”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谨慎,“这种超前的思路,似乎超出了我们目前的教学大纲范围?解题依据是否完全来自课本知识体系?”
李默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精准地砸中了很多人心中模糊的疑问。是啊,这种解法太“神”了,神到不像一个高一学生能想出来的。王雪莹和刘倩雯也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同样的困惑。
周老师沉吟了一下:“李默同学问得很好。沈暮同学的解法确实运用了更高阶的物理思想,其逻辑内核是严密的,但表达极为凝练,对基础和理解深度要求极高。这确实超出了我们目前的常规教学进度。至于解题依据……”周老师看向沈暮,“沈暮同学,你能简单给大家说说你的思路来源吗?或者,你是如何想到这种转换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暮身上。
沈暮依旧保持着那个靠窗的姿势,目光甚至没有从窗外的雨幕上移开。仿佛讲台上关于他“神迹”的讨论与他毫无关系。直到周老师点名,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微微侧过头。
他看了一眼投影仪上自己那几行简洁得近乎冷漠的字迹,又淡淡地扫了一眼讲台下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李默身上。那眼神冰冷、疏离,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在说:理解不了,是你们的问题。
“看书。”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极其简短、毫无信息量的字。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说完,他便转回头,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交流。
“看书?”张逸晨忍不住小声嘟囔,“看什么书能看成这样?《九阴真经》吗?”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含义不明的低笑。李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显然对这个敷衍至极的回答很不满意。周老师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咳,沈暮同学可能……有自己的学习方法。这种思路大家了解一下就好,现阶段还是以掌握基础解法为主。我们继续看下一题……”
物理课的下课铃像是一道赦令,打破了教室里的微妙气氛。大家纷纷起身活动,讨论声也大了起来。
“喂,你们说,沈暮那解题方法,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张逸晨凑到李默和陈林旁边,压低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怀疑,“我怎么觉得那么玄乎呢?那步骤少得,跟参考答案似的。”
“就是,物理满分!数学也满分!这也太离谱了吧?”另一个男生附和道,“我听说三班有人私下在传,说他是不是……提前拿到题目了?” 这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捕风捉影的兴奋。
“别瞎说!”陈林立刻皱眉反驳,“没证据的事!人家可能就是脑子好使,天才呗!”
“天才也得有个限度吧?”张逸晨不服气,“你看他平时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窗外,笔记都不怎么做!作业也交得敷衍!这成绩怎么来的?”
“对啊,而且他那态度……”有人朝沈暮空着的座位努努嘴,“拽得二五八万似的,问他也不说。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可疑。”
王雪莹和刘倩雯也听到了这边的议论,王雪莹小声说:“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那解法太高级了,不像我们能掌握的。”刘倩雯点点头:“不过,没证据还是别乱猜的好。”
李默则沉默着,推了推眼镜,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暮留在桌上的物理课本——那课本崭新得几乎没翻过几次。
乔安坐在座位上,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物理试卷,上面周老师圈出的红圈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他听到了周围的议论,那些“作弊”、“提前拿题”、“态度可疑”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他想起沈暮那冰冷简短的回答“看书”,想起他塞进桌肚深处、被揉皱的成绩单,想起他在跑道上那个激烈到失控的眼神……以及那瓶冰凉的矿泉水。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几个还在低声议论的男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
“他没有作弊。”
议论声戛然而止。张逸晨和其他人都诧异地看向乔安,似乎没想到这个平时温和安静的乔安会突然开口,而且还是为沈暮说话。
“乔安,你怎么知道?”张逸晨疑惑地问。
“就是啊,他平时那样子……”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解出那种题,”乔安的声音清晰了一些,他握紧了手中的试卷,指节有些发白,“但我见过他做题的样子。” 他想起了第一次月考时,沈暮提前写完试卷,无所事事地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下的那些怪异符号和流畅线条,那眼神里的专注和漠然交织,绝非作弊者能有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说完,不再看那些同学惊讶的表情,低下头,用力地看着自己试卷上那道被沈暮用“神迹”般方法解决的压轴题。他努力想用自己的解法去理解题目的本质,去靠近那个被周老师赞不绝口的“核心守恒关系”,但思路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鸿沟阻断。
他解得很认真,很努力,步骤清晰,逻辑严谨。这是他靠自己的理解和努力得到的分数,值得肯定。
可是,在沈暮那简洁到近乎冷酷、仿佛直接看透题目灵魂的答案面前,他的解法显得如此笨拙、如此……平凡。
思路的鸿沟,远比分数的差距更让人感到无力。而维护沈暮的那句话,更像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直觉。沈暮身上有太多谜团,但“作弊”这个词,乔安本能地觉得,不该安在他身上。
窗外,秋雨依旧连绵。教室里关于沈暮成绩的窃窃私语,如同背景音般持续着。乔安沉浸在自己的解题世界里,试图跨越那道鸿沟,却只感到一片冰冷而深邃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