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

客栈最角落的一间房，窗户敞开着，阳光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扭曲，外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窥见室内分毫，连一丝声响也透不出去。

谢云舒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眸紧闭，周身气息流转。赤红如焰与冰蓝似水的两股内力如同两条游龙，在她经脉中交织、碰撞，却又在她的控制下，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慕词陵懒洋洋地歪在旁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谢云舒的状态，偶尔漫不经心地飘出一两句。

慕词陵心随意动，戾气内敛，不是让你把它憋死。

慕词陵嗯……那缕寒息，走手少阳，别拐弯。

谢云舒依言调整，体内那两股躁动不安的力量渐渐变得驯服，如同被梳理顺滑的丝线，缓缓归于丹田。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通体舒泰，原本因内力冲撞而隐隐作痛的经脉此刻一片温润。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内蕴，气息比之前更加沉凝。目光一转，却见慕词陵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的姿势，视线黏在书页上，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显然看得正入神。

谢云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慕词陵身边。她还没开口，慕词陵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头也不抬，懒散地挥了挥手，

慕词陵别偷懒，继续练。刚才那处关窍，再运转三个周天巩固一下。

若是往常，谢云舒或许就依言照做了。但此刻，或许是刚刚突破带来的松懈，又或许是慕词陵这副模样让她莫名生出了几分逆反心理。

她非但没有回去打坐，反而伸手，一把抽走了慕词陵手中的书。

慕词陵手中一空，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挑眉看向她。

谢云舒迎着他不解的目光，理直气壮地晃了晃手中的书，唇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狡黠和叛逆的弧度。

谢云舒累了，不想练了。

她自顾自地翻开书页，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

慕词陵手中一空，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挑眉看向她，眸中不见怒意，反而漾开一丝玩味。

慕词陵累了？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戏谑，

慕词陵这刚哪到哪？当年我冲关的时候，可是连着七天七夜没合眼，也不知谢七刀怎么教的你，倒是让你越来越会偷懒了。

谢云舒浑不在意他的意思，目光在书页上扫了几行，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点新奇。

谢云舒上次见面时，老师看的还是些话本，如今居然转性，开始看起诗文典籍了？

她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谢云舒这般作态，倒是和十年前……有点像了。有点，人样

慕词陵闻言，嗤笑一声，重新懒洋洋地瘫回软榻，仿佛浑身没了骨头。

慕词陵人样？那多无趣。不过是偶尔换换口味，看看古人是怎么发疯的。

谢云舒不再理他，目光重新落回书页，轻声念出两句。

谢云舒被明月兮佩宝璐，世混浊而莫余知兮……

她指尖在这两行字上轻轻点了点，唇角弯起一抹真实的、带着欣赏的弧度。

谢云舒我喜欢这个。

慕词陵懒洋洋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支颐，悠悠点评道。

慕词陵喜欢？喜欢它什么？喜欢它够清高，还是够倒霉？

慕词陵披明月，戴美玉，听着是挺美，结果呢？举世混浊，无人知我，最后只能去跳江。

慕词陵这种赔本买卖，也就你们这些心里还揣着点不切实际念想的小家伙会喜欢。

他斜睨她一眼，

慕词陵怎么，觉得这说的就是你？

谢云舒抬眼看了一下慕词陵，把书放在桌上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肆意。

谢云舒我还是更喜欢把‘混浊’的世道，亲手搅得更浑一点。

谢云舒至于明月宝璐……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桀骜的弧度，

谢云舒我喜欢，抢过来便是，何须他人知不知？

慕词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满是赞赏的看着谢云舒。

慕词陵说得好！不愧是我慕词陵教出来的！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慕词陵抢过来！对！喜欢什么，自己去拿，去抢！管他什么明月宝璐，还是别的什么，够强，它就是你的！这世道，本就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谢云舒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也染上几分笑意，她慢悠悠地踱到窗边，望着窗外被扭曲的光线，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和笃定。

谢云舒他们说您是练阎魔掌练疯的。

她转过身，背靠着窗棂，目光落在慕词陵身上，

谢云舒可我觉得……

她故意顿了顿，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谢云舒您不是练武练疯的。

谢云舒您是读书读疯的。

慕词陵挑眉，示意她继续。

谢云舒既要习武，追求力量的极致，登峰造极；又要读书，窥探道理的深渊，皓首穷经。

她看着慕词陵，眼神清亮，

谢云舒这两件事，任何一件做到极致，都足以让常人耗尽心神。您却偏要两头都占，两头都要走到绝顶。

谢云舒这般折腾自己的脑子，不疯才怪。

慕词陵听着，非但不恼，反而像是被搔到了痒处，笑得更加开怀，甚至带着点洋洋自得。

慕词陵哈哈哈！精辟！小云舒，你这话说得可真他娘的精辟！

他猛地从软榻上坐起身，眼神灼灼，

慕词陵没错！老子就是又想当天下第一的武夫，又想当学贯古今的疯子！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云舒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虽说是在问慕词陵，倒更像是在问自己。

谢云舒老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再快一些？

慕词陵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重新歪回软榻，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她。

慕词陵快？你如今的修为，放在同龄人里已是翘楚，比老子当年这时候都强出一截，还想怎么快？

他屈指弹出一道气劲，不轻不重地敲在谢云舒额前，

慕词陵贪多嚼不烂，小心撑死。

谢云舒故意捂着被慕词陵气劲弹到的额头，蹙着眉，一副吃痛又委屈的模样。

谢云舒撑死，我觉得我都要被饿死了。

慕词陵看着她这小动作，嗤笑一声，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调侃。

慕词陵现在知道喊疼了？早干嘛去了？当初让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学阎魔掌，你偏不，非要自己瞎琢磨，搞出这么个不伦不类、戾气比阎魔掌还重的玩意儿。现在知道后悔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诱哄，

慕词陵不过嘛……现在回头也来得及。你的功法本就与阎魔掌同源，若是现在转修，以你的根基和悟性，进展必定神速。有老子在，保你……

他话还没说完，谢云舒就放下了手，果断地摇了摇头。

谢云舒太慢了。

慕词陵被她这干脆利落的拒绝噎了一下，随即非但不恼，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慕词陵嘿！你这丫头……这嫌弃劲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贪心样，和老子当年真他娘的像啊！

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摆了摆手，

慕词陵不过像归像，该老实还是得老实。速成的法子嘛……倒也不是没有。

谢云舒眼睛微微一亮，看向他。

慕词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

慕词陵只不过，代价都不小。损根基、耗寿元、甚至可能直接走火入魔，或者经脉尽毁……这些代价，连老子都未必能完全应对，你打算怎么应对？

慕词陵所以啊，还是练阎魔掌好，至少它反噬起来的路数，你老师我门儿清，知道怎么帮你扛过去。

谢云舒闻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连连摇头。

谢云舒算了算了。

她走到蒲团边重新坐下，语气带着点自嘲，

谢云舒我要是真想练，十年前您把秘籍塞我手里的时候，那么多机会，早就练了。何必等到现在。

谢云舒闭上眼，开始调息，周身内力缓缓流转，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然而，就在气息即将沉入丹田，慕词陵以为她终于消停了的时侯，她还是忍不住，带着点不服输的倔强，低声嘟囔了一句。

谢云舒再说了……谁会嫌弃自己更强啊。

慕词陵被她这死鸭子嘴硬的模样逗乐了，抬手隔空又是一道气劲，再次点在谢云舒的额头上，力道比刚才重了些许。

慕词陵静心！再分神，小心真气岔了道，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谢云舒吃痛，“嘶”了一声，终于老实下来，凝神静气，专心引导着内力在经脉中缓缓运转。

室内一时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和内息流转的微弱嗡鸣。

慕词陵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了静静立在角落的饮血上。刀身暗沉，隐隐透出一股凶煞之气，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柄凶刃都要来得暴戾。

他轻轻抚上刀柄，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微震颤和那股隐而不发的杀气，非但不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更加浓厚的兴趣，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他收回手，摩挲着下巴，盯着饮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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