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愿视角（下）

秦愿视角

(三)

       我是父母领养来的，我一直都知道，他们不曾瞒我。

        但我对孤儿院的印象，基本只剩下后山那片梧桐林了。

        天晴时，伙伴们都能跑到那里游戏。我身体不好，只能趴在窗台看他们你追我赶。

        有人骂我短命鬼没人要的时候，我想，那就早早死了埋在后山吧，死了以后我就从山头跑到山脚，看这漫山的梧桐叶子青了又落，落了又长。

        可是父母将我带了回去，给了我一个家，我的世界里不再只有那片梧桐林。

        他们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也是，所以我还叫秦愿，没有改动。

        新家很好，父母也很好，但我总会想起有些被领走又退回院里的玩伴。

        我不想回去，我学着更乖巧懂事，以求留在这个家。父母显然很喜欢我，哥哥却不是。

        那时我以为，哥哥早看穿了我的心思才从不掩饰他的厌恶之情。我很怕他将我这点隐秘的想法告诉父母，然后我拥有的这些疼爱都如同泡沫成为那片可望不可即的梧桐林。

        我对他避之不及。

        当我刚刚挨完打还来不及遮掩时直接撞进他的目光里，我是那样的恐惧。

        如果他告诉了父母，如果父母厌恶我惹是生非，如果父母嫌我麻烦……我不敢想。

         但他都没有做。

         他带我去医院上了药，帮我处理我经常被欺负的这件事，甚至以后的每个上下学，他都会来接送我，无论风雨。

        他本应厌恶我的，又缘何如此？我想不明白，但我确实慢慢不再患得患失。

        有的时候他学业遇到困难，感到烦闷，难以避免地宣泄出几分抱怨的情绪。

        尽管我听不明白，但我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冲他笑笑。我想告诉他，万事还有我在他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期待每个初晓清晨，每个日暮黄昏，期待一出校门就能捕捉到的颀长身影。

        我光想想他俊郎的样子就脸红心跳，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都能弯了嘴角。我多想回家的这条路上没有尽头。

        余生里，长长的路我们慢慢地走，深深的话我们浅浅的说。

        许灿姐的出现打破了我精心编织好的梦境，粉碎我记忆中的吉光片羽。

        她如阳光般的灿烂性格可以成为多少人的救赎，却是我的无尽深渊。

        他望向许灿姐满含温情的眸子，击溃我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比起永远积极永远热情阳光的师妹，谁会喜欢寡言消沉又敏感的秦愿，哪怕我极力营造懂事娴静的假象。

        我瞒得住任何人，可我瞒不住他，小时候就是这样。更何况我还是他眼中乖巧懂事的妹妹。

        我一生中不曾表露出来的秘密和情感很多，“我爱沈载初”成为我隐匿最深的那一个，永藏心底。

        他出事后，性情大变，也常口出恶言，我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病人是有权利娇纵的，我不敢，是因为没人肯将我尽心放在心上。

        我倒是情愿能一直这么下去。他的身边没有旁人，没有师姐(许灿)，我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但我更不愿意看见他黯淡的神情和失去梦想的落寞。

        沈载初，你该同父母期盼的那样，永载初心，至死不悔；你该像同辈里眼中那样，阳光向上，儒雅随和；你要更加坚强，即使命运弄人也能与它言和，涣然冰释。

        学校里有个教授提到过，颜色鲜艳的花更能让人积极向上精神充沛。

        我在花草市场转了很久，最后敲定一束黄色郁金香。

        沈载初，我将我仅存的祝愿携同我心底无望的爱意献给你，至死方休。

        躺在手术室里，我已对生命的尽头有所察觉。

        我想我应该也是伴随着亲生父母的期待，像个愿望一般来临到这个世界。哪怕因为先天不足被抛弃，也足够幸运地遇见了父母，也曾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轰轰烈烈爱过一场。

        可惜，我从未在那片梧桐林里肆意奔跑过。

        要是死后能葬在那里，我的一生也了无遗憾了。

（四）

        繁华世界就此别过，我曾爱之弥深，即使我无所获，我仍不虚此行。 ——赫尔曼·黑塞(全文完)